第118章 悲
万小龙从保姆的口中已经听出了所以然，
保姆又浓眉大眼，厚嘴雷声，非薄唇猴腮躲眼说谎之人。
刚才梅晓也说了“天堂”，
梅晓也就六岁的孩子，天真无邪，
梅莉不可能对自己的孩子说这样的话。
万小龙顿时气血停滞，神思恍惚，
只感觉天旋地转，世界灰暗无光。
眼看东摇西摆就要摔倒，梅晓冲出来吃力扶住，
万小龙除了头被他接着，整个身子砸在地上。
那保姆也觉察不对，也跑来扶着。
只见万小龙两眼鼓胀血红，不见泪水出来，
嘴里两边槽牙咬碎，愣是不哭。
后又紧闭双眼，双拳死握，脖子青筋暴凸。
良久，复又睁眼，泪水终于夺眶泉涌而出，哗哗如雨下。
只是不见声音，哀默戚戚。
这时，梅莉恰从电梯里出来，看见孩子梅晓和保姆扶着一个人，走近一瞧，是万小龙。
也扑上前，把头搂在怀里，摸头哭噎：“龙哥－－”
万小龙吃耐不住，终于放声大哭，悲恸欲绝。
嘴里直叫：“我的妻我的儿，你们在哪里，可有走远？
我便来也！”
说完，忽的站起，把三人撞翻一地，直冲向门墙，
duang的一声巨响，
脖子歪折，头上血流如注，身子倒在香炉上，
香灰飞扬弥漫，门上白花掉落，
昏死不动。
梅莉冲上前跪地拍脸摇喊：“龙哥，你又何苦，莹莹还在，我和小晓还在！”
半小时后，万小龙睁眼醒来，头上缠一圈白纱布，躺在梅莉的大床上，眼前是梅莉哭泣的脸，地上呆站着梅晓和保姆。
“蒙蒙，蒙蒙呢？
我的好那贤良体己的老婆，
我要见她，
我回来了！”
万小龙大喊，
随一跃而起，翻身跳下床，光脚片子冲出梅莉家，
扑在自己家门上使劲捶门，
嘴里嘶嚎：“蒙蒙，我是你老公，
我想你，我回来了。
开门，开门，为什么不开门？
你在生我的气，对吗？
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在外太久，没能在你身边护佑，
可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我还带了钱，我们家再也不用辛苦挣钱了，
你不用天天操劳为钱愁困了…”
身后梅莉踉跄跑出来抱住他，叫道：“龙哥，不要这样子，蒙蒙已经走了三年了，你要节哀呀！”
万小龙又拿头撞门，嚎啕哭诉：“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教我为你去死，
你一生辛劳，少有为己而活，温良贤淑，
为家人为儿女从未停歇，
遇我又把一片真心终生托付，任劳任怨，
我亦从未二心，只你是我一生相伴。
而今竟撒手去，
不打招呼，一声不吭就走，
你怎么舍得离开我？
你留下我，让我去哪里，
你把家带走了，我怎么办？”
天啊，我平生未作亏心事，
不曾伤害草木良人，
做人中正施恩，心怀慈善悲悯，
有济苍生之志，吐纳天地之胸，
却一路坎坷不平。
想我幼年失亲，孤苦无依，卑微流浪，
不知爱为何物，情又何来，
长大后心有孤独，两脚所到处即为家，
浑浑噩噩浪荡半生。
天赐良缘，半路幸得你的不弃，
偶作佳合，死生契阔，誓言偕老白头。
同床共枕，举案齐眉，生儿育女，颐享天年。
我亦得父母妻子，
你我爱之深切水乳交融，濡沫似一人，
情之深沉山海难抵，千金九死而不悔。
你与我半生，
春花秋月短暂，清福未享，
人间美好如缕烟飘散，
你常愁思无钱，生活无落，家小难度，
今我带有千万，
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你我，
盛世终于赶上，
纵享阳光自由，无忧无虑，
爱意绵绵，天上人间，
咫尺间，你却携家带口撒手人寰。
你可看一眼？
今，
你舍我而去，风木悲伤，
留我只身孤影，寒秋凛冬，
我又将欲何往，万世何恋，
生有何求？”
哭着哭着身子顺着门溜下来。
梅莉也坐在地上，把他的头紧紧按在自己怀里。
不停地抚摸，安慰。
没一会，万小龙安静下来，也不哭了，也不流泪了。
只把头仰起，看着楼顶，呆呆地看，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
道：“梅莉，你刚才说我家莹莹还活着，她在哪？”
梅莉道：“莹莹在中京上大一，她考上清华了。
她还不知道你回来的事，我这就给她打电话。”
梅莉刚拿出手机，万小龙说：“不要影响她学习，我明天去看她。”
梅莉说：“你家的钥匙在我这里，我去拿。”
万小龙道：“好，好。为何不早拿出来，害我碰门？”
梅莉道：“你要死要活的，拉你都拉不急，那还有时间给你钥匙。
再说房子都空了三年半了，也怕你进去更难过。”
梅莉拿了钥匙开了门，万小龙推门进去，
房间里很干净，客厅的沙发电视茶几都用报纸盖着，
茶几上放着五个相框，三个黑白的，吴蒙蒙爸妈的，吴蒙蒙的，无合的。
两个彩色的，一个莹莹的，一个全家福。
阳光还是和往常一样从阳台倾洒进来，屋里亮堂。
三间卧室被褥叠放的整整齐齐，
厨房锅碗瓢盆干净整洁。
在莹莹和无合的小卧室书桌上，放着一堆千纸鹤。
还有莹莹在几张干皱的纸上胡乱写的话：
爸爸，我想你！
你在哪里？你还活着吗？
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说你会守护我，为什么你要说谎？
妈妈，你说你去天上找爸爸了，
你找到了吗？怎么不回来告诉我？
你们都走了，我在世上没亲人了，
我怎么办呀。
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
谁来爱我，我又能去爱谁？
万小龙看了后，泪流满面，哽咽不止，
梅莉抱着她，也跟着哭。
哭完了，梅莉说：“龙哥，蒙蒙走的时候，把莹莹托给我照顾了。只是这几年她很少回来，我和她也只是电话联系，她一直在学校住宿，寒暑假也只回来过一次。
我给她钱，她也不要，给她买东西也不要，
她说她妈妈蒙蒙给她留了钱，她自己也在打寒暑假工。
蒙蒙走后，我一直把莹莹当我的孩子，小晓也把她当亲姐姐，她和小晓能玩的来，和我没什么话。
她可能大了，和我总是客气，我也心里难受。
对不起，这些年，她也没怎么回来，我也没在她身边照顾好她。”
万小龙道：“这不怪你，你一个带孩子也不容易。莹莹和她妈妈一样，什么事也要强，不肯麻烦人。再说她也是大姑娘，让和你生活在一起，没有感情基础，隔阂难免的。”
看着梅莉跟着自己哭的泪痕斑斑，万小龙道：“弄的你都没吃饭，你赶紧去吃饭吧。”
她说：“你也没吃，身子要紧，和我一起吃吧。”
万小龙道：“我吃不下，你不用管我，我刚回来，想在家里静静。”
梅莉看了一眼周围的空荡荡，三年没怎么住人，空气都带有尘土味，没有人气了。
又看看万小龙，道：“那你在家待一会就过来，我做饭给你吃，还有好多话给你说。”
万小龙说：“好。”
她刚走到门口，万小龙想起车子还停在那里，说：“梅莉，我车还停在你车位上。”
梅莉愣道：“那是你的车呀，没事，我停外面就好了。你休息会就过来，我等你。”
梅莉走后，万小龙在客厅里坐了半晌，看着家人的照片，想起往日全家人一起吃饭，两个孩子在眼前吵吵闹闹的情景。
想起在她的出租房给她算卦的情景，
想起两人一起开着三轮车起早贪黑卖炒面炒饭的情景，
想起看房子买房子时，她的高兴和兴奋，
想起她带着孩子在监狱门口迎接自己的情景，
想起两人在店里忙活，充实又默契，两个孩子一放学，围着爸爸妈妈转的情景，
想起她看自己的眼神永远是那么满含爱意，却装作嫌弃的情景，
想起她哭着抱着自己说，她的生活终于有了希望，不再卑微活着，可以像其他人一样感受到快乐幸福的情景，
想起第一次认识她，每天看着她矮胖的身体骑着电动车在自己的算卦摊前一脸漠漠早出晚归的身影。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死去可见万事空，烦恼忧愁去，阴间与你行。
万小龙不禁潸然泪下，喉咙哽塞，
常闻阴间昏暗无光，冷清多雨，魑魅魍魉恐怖阴森，风号凄哭，个个假言冷语，兽心残酷，
我妻儿父母可怎受挨？
他在茶几上留了两张纸，一张给自己的女儿莹莹，一张给梅莉。
然后慢慢起身，走到阳台，满眼阳光，看了看万里晴空，周天碧蓝，遥远处云朵浮动，似万条巨龙，顿感此生足矣，生无可恋。
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