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大雨
“感觉如何？”
“很奇怪。”楚楠扭了扭肩膀，适应着身上这层价格不菲的重量。
他被银亮灿烂的铠甲团团包裹，抬直手臂，看着一前一后两位奥法骑士围着自己转圈圈，他们一个人帮自己着甲，另一个人则在空中画着魔法符文，对着那些飘在自己周围的魔力文字皱着眉头。
“……治愈术式的魔力线路已经完全损坏了，除非把它整副带回圣殿修复，不然在物理上的破坏解决之前，想再激活‘龙皮’上的治愈术已经不可能了。”博学士的指尖在空中飞舞，刷刷刷拉出几长串细密的魔力文字，他捏着下巴速读，只是视线一秒钟也没有落在冒险者好奇的脸上：
“其余的【属性增强】，【护盾术】，【昼明术】，【抵抗能量】，【英雄气概】等等术式倒是没有出现短路，只要输入魔力就可以正常使用。”
“‘龙皮’？”楚楠问。
博学士皱皱眉头，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在那些漂浮的符文中写写画画，身后正在帮忙着甲的奥法骑士用力拉扯了一下铠甲的束带，楚楠被勒得一怔，下意识地挺直脊背，一口气咳了出来。
“好了。”奥法骑士说，他压下楚楠的双臂，为这菜鸟贴合上肩部的护甲，那面苍白的人面太阳。
他从楚楠身后走出，那博学士也放下了手头的工作，一抬手挥散了那些条列的数据与符文，对坐在一旁等待的士官长齐齐敬了个礼，转过身推门离开了这狭窄的扫帚间。
“‘龙皮’是奥法骑士们对这附魔铠甲的俗称，它被神皇发明，最初设计时就参考了古龙们可以无损耗传递魔力的坚韧皮肤与鳞甲，后续的改进与设计也遵循了神皇留下的图纸和设计初衷。”士官长解释了楚楠的问题。
他静静地看着这大男孩，看着这身鲜亮的铠甲，看着那无情冷漠的苍白人面太阳，看着那道贯穿胸怀的刃口，摸摸自己领口的绣金橄榄枝，可他已经抽完了最后一支卷烟，摸来摸去也只得来一声叹息。
“你要求的东西都放在那只腰包里了。”士官长指指一旁的桌子，那里摆着一只皮质的腰包，冒险者的矮人短剑也放在一旁。
楚楠点点头，低头看着自己周身的武装。
这层‘龙皮’完好地覆盖了他的全身，板甲内侧的软甲层在贴合皮肤的最初就烘干了他的衣服，寒冷的水汽从‘龙皮’的缝隙中排出，冒险者只感觉自己垮塌的精神稍微得到了恢复，疲惫的反馈短暂地升起。
楚楠摇摇头，甩掉额尖的困倦。
他喘了口气，咔嚓阖上aibo剑的钢扣。
“他们对我不太满意。”楚楠忙活着，打开腰包，飞快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
“所有奥法骑士都经历了十数年的修行与训练，他们中最优秀的那些早早地就被圣殿骑士团挑走作为训练新兵，剩下的，或是那些没有成为圣殿骑士的落榜兵士才会落到奥法骑士议会下属战团之中，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是骄傲优秀的战士与法师。”
士官长平静地看着这个男孩，没有动作也没有辩解，他轻轻笑了笑：
“这场大雨推着你，让你在一天内游完了他们……我们数十年走过的荆棘，所有人都会感到不平衡的。”
“我了解了。”楚楠点点头，他扣上腰包，穿戴好，转身对士官长点点头：“谢谢你的帮助。”
士官长点点头，他依然没有别的动作，只是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看着男孩身上这层熟悉的‘皮肤’，看着那面容苍白冷酷的太阳五官。
“已经有很多年轻人在今天死去了，很多了，太多了。”士官长轻声说，他看着楚楠的眼睛：“这是你最后退缩的机会了，男孩，你确定你要走这条路吗？你很可能会死的毫无意义，就像格列兹一样，就像我们损失的其他年轻人一样。”
楚楠没有说话，他只是平静地和士官长对视了几秒。
“是吗，那就祝你好运。”士官长最后点了点头。
楚楠也点点头，他拍拍aibo剑，带好腰包，推门走入门外的冷酷世界，大步踏入雨中。
一层莹莹的护盾术在他周围结成，像是一枚聚光灯下的洁白泡泡，圆滚滚的。
洁白的泡泡无声飘入灰白的雨幕，飘摇着淹没在无穷的风潮中。
少年踏上了那条遥远的捷径。
——
楚楠最终选中了这里。
他在整座灰城中最熟悉的地方。
东城区-破墙边的工地。
这里也是他冒险者之路的起点——虽然一段冒险故事的起点在破城墙边的工地这件事多多少少有些奇怪，但不可避免的，这里成为了他最熟悉的地方，通达的街巷，高搭的脚手架，以及那些由他亲手搭建、修复的一片片灰墙。
这条弯弯绕的复杂捷径最终将他引向了这里。
他妈的。
唉。
这是叫我好好打灰，不要再想着当什么冒险者了是吗？
楚楠笑笑。
往日的喧嚣繁闹已经尽数淹入了雨中，成千上万吨的水流在灰城的街巷中奔流，街边的排水渠与石缝永远填满了湍急，洪流的铁幕笼罩着冒险者视野所及的整片天空，他的整个世界都被灰色与白色填满，雨声的鼓点永不停息。
灰城已经变成了雨城。
他在那座破损的监工房里做了一会儿，雨水已经将大魔初次现身的现场冲打成了一片狼藉，这里已经再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泥泞的湍流推挤着过往在排水渠中呼啸着远去，指引名侦探塞莉希发现半精灵藏身处的那些杂乱脚印也被冲打一空。
这场雨洗净了整座灰城。
这场雨带走了灰城所有的声音。
往日人烟已不再。
楚楠走走停停，但他不是在感慨，胸中的伤春悲秋也只是伤口中渗落的血滴，他只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地点，一个适合展开仪式的地点。
他最终选定了城墙边的一片工地，四周脚手架上搭构的布幕简单的遮盖了雨水，四周的灰砖也能起到基本的遮蔽作用，他可以待在这里，呆在这建材和砖石墙构成的粗陋小巷里，虽然不可避免地会被堵住唯一的出口，但这里没有雨，也没有其他能够发起突袭的漏口。
这里挺好。
楚楠点点头，打开背包，进行了一番简单的布置，最后拿出了一只断手。
它曾属于那怯懦又勇敢的工头，那懒惰的贵族次子曾用这大手豪爽地拍打过冒险者的肩膀，可它现在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伤痕累累。
楚楠把那只断手摆在地上，用粉笔在四周写下歪七八扭的魔力文字，尽可能标准地画出一幅圆形法阵，接着扯下自己颈上的项链——那只象征他冒险者身份的，克罗格先生为他制作的熊爪项链。
冒险者抬手，将熊爪刺入断手，点滴血珠从这破损的断手中滴落。
楚楠舔舔嘴唇，用熊爪割破自己的拇指，挤出几滴鲜血，落在那断手上。
细细的魔力激活了整只法阵，腥臭的魔力旋转着升起，从伶俐的蓝色变作艳红，楚楠的发梢被魔力吹起的风卷鼓动，但那张平淡的面容依旧毫无动摇。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只断手，看着自己指尖的鲜红。
楚楠眨眨眼，咽下自己最后的犹豫与动摇，如耳语般低诉：
“腐化我吧，‘慈悲的’阿巴什内赫，我再次召唤你到来。来到我的身边。”
鲜红的魔力光雾，微微一颤，随着微风飘出小巷，融入灰白的雨雾。
楚楠甩落指尖最后一抹血红，带上手套，静静地看着那只已经运作起来的法阵，冷酷地唾出最后的咒文：
“来杀我吧，你这懦夫贱种，我就在这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