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无人生还
沈禾柠恍惚觉得自己站个巨大的透明玻璃罩, 全世界都歇斯底地倒退,风雨洪流身边滚滚冲刷, 而她被这层玻璃沉默地保护着,稚嫩安稳立原地,眼睁睁着罩子之外的那个人。
从轮椅上深沉难测的薄先生,退到她不曾亲眼见过的,天天病床上煎熬,拖着残腿默默守望她,独自过这四五年的薄时予, 又退到那个被封存的中秋夜, 他披星戴月回来见她,只来得及生死关把她紧抱住。
最后退回从前, 哥哥永远修挺拔, 双腿笔直,膝盖弯下来才能跟她平视, 他总是可以轻松把她托到臂弯,眼睛星辰璀璨,着承诺:“别怕,哥哥辈子护着你。”
沈禾柠这层玻璃罩发疯地向前跑,拍四周由他亲手搭建起来的壁垒, 想追上他陪着他,切苦痛煎熬她都和他起承担, 而那个人始终不变,外面的恶浪温柔她, 朝她摇。
他少年时候就说过的。
“我家柠柠只需要负责可爱,负责简单的活。”
“他所有的,都有哥。”
他字句践行, 用腿,用掏空的全部情,用他曾经给自己画上死刑句号的整个人生。
沈禾柠眼不到陈锦容了,她或许还说了更多,她都已经听不真切。
那些明暗,她思念成,他黑暗步步相陪的岁月,当然不止是说出来的几句,还有那么多点滴时光,她没触『摸』过的秘密,光靠张嘴怎么可能讲得清。
沈禾柠脚步往后错,转身拉开酒店房间的门朝外跑,冲到楼下,她起初拎着伞忘了开,等发被淋湿,才急忙把自己遮住。
怎么能弄湿,不可以冒,这是哥哥用命换来的身体。
她茫然地跑雨,不知道要去哪,全凭本能地迈着双腿,路被纷『乱』的车灯晃着眼睛,脸上都是泪。
沈禾柠的手机持续震,她出远才昏昏沉沉拿出来,是秦眠的电话,听筒她说:“柠柠,薄先生的热搜和词条都已经被撤掉,特别干净,不用担心神仙哥哥让那么多人觊觎了,你之前不是说他那边没有信号失联吗,那肯定是提前想到了,做足准备才的,他怕你不开心。”
雨声伞面上啪啪作响,沈禾柠翻遍微博,然找不到之前的内容了,文字图片都蒸发掉,那条让她发现真相的导火索,也已经显示删除。
他事先预料到了可能会引起议论,怕她不开心,还怕她会从中间发现什么过去,才筹备万全,这么快的反应就把痕迹都抹了。
他真的太怕她知情。
沈禾柠站路边,手发着抖给薄时予电话,明知道不通,还是连续不断地拨出去,直到手指酸到不行,她又点到他的微信界面,泪蒙蒙着最后那句“我爱你”,满腔扎碎了心的话,咽下去以后就剩下几个字。
“哥,我好想你。”
被陈锦容救了这件事,几年来始终是沈禾柠的包袱,她没办法对这个女人产生情,就算是血缘上的母亲,也不代表她能原谅爸爸和自己被抛弃,因为救命之恩,她才被套上了枷锁,不得不认她。
可今天晚上……
度过了把她压垮掉的绞痛和心疼,那些裂开的破口就生出了大片血淋淋的花,开满她的身体。
她从来没有被薄时予放下过,她每分每秒都拥有他,往后这辈子,她跟他都是再也不可能被斩断的牵绊,生死缠绑起,没人能分得开。
陈锦容救她,对她而言是负累,但那个人是哥哥,她的全世界都为他燃烧。
沈禾柠深脚浅脚地冒着雨跑路上,到身边经过的车越来越少,才见自己无意识地回了城南公馆附近,不记得多远的距离,就这么跟着本能到了。
她挤进家大门,径直推开楼薄时予的卧室,从衣柜拿出两件他穿过的西装,紧紧抱怀,嘴角颤巍巍往上弯,眼睛被水泡湿,踢了鞋缩到他的被子,发泄地痛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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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禾柠城南公馆过了半个晚上,天还没亮就起来把自己干净,简单装了个小的行李包,带上必需品,没化妆,发扎高,素净着张脸出门。
她正要联系去往灾区的车,就接到舍友电话:“柠柠,校现紧急招募志愿者,要集结成队伍带着物资出发去灾区,系通知有意向的尽快报名,可能今天就要出发,我准备参加,你去不去?”
沈禾柠马上回答:“去。”
她说完,手机就轻微震了下,是收到新的新闻推送,平常她不会管,但昨天开始,每点变化都扯着她心。
沈禾柠急忙点开,眼瞳猛地深深收紧。
新闻界面的文字简短,只有几句:“受灾最重的中心地区再次发生滑坡塌陷,更多民房被毁,伤员数字目前没有具体统计,最近赶到的援助医疗组也没能幸免,初步得知有医护重伤,还需进步现场考证。”
下面配了组图片,除了灾区惨状和受伤居民外,还有医疗帐篷被毁的图,而中个,正挂着圣安医院的标志。
沈禾柠重脚轻地闭了下眼,缓了几秒才重新睁开,当机立断拨通昨天联系过她的那个号码,直接说:“薄先生让你照顾我是吗,现给我准备辆车,能最快速度出发去灾区找他的医疗队,如他交代你不许,那我现就去雇别人。”
她的命无比金贵,不能有任闪失,必须尽可能地安全到达,她也不是去添『乱』的,作为大生志愿者,她有多事能做,哪怕只是照顾薄医生,她也有用。
电话对面的人无奈被沈禾柠挟持住,生怕她真的不知去向,边哭唧唧怀疑薄先生说过的“沈小姐特别单纯温柔”,边给她安排路线,派了最好的车和司机,吃的用的装满了后备箱。
沈禾柠跟校过招呼,系起初不同意,她干脆联系了陈院,没忍住哽咽:“我男朋友现就灾区中心失联,可能有危险,我必须立刻动身。”
她男朋友是谁,这不是呼之欲出,陈院想到两人的叔侄关系,血管都要炸了,犹豫再三还是给了沈禾柠个官方身份,算是校志愿者队伍的先遣领队,不管去哪都名正言顺。
车是最适合恶劣路况的越野,司机也经验丰富,但经过十来个小时,终接近灾区边缘的时候,车依然湿滑山路上撞向了岩壁,沈禾柠万幸没有受伤,司机伤得不轻。
恰好辆拉载民间志愿者的客车经过,把沈禾柠和司机带上,到了前面最近的临时落脚点后,天已经漆黑,只能隔天早再继续,才能进入最危险的中心区。
司机得到了基础救治,又被连夜送出去找医院,沈禾柠留下来,跟大家住起,这人多混杂,除了好心带她们程的志愿者,还有多来拍视频赚流量的自媒体。
落脚点环境简陋,冰冷『潮』湿,沈禾柠着受灾的惨状,想着哥哥面不知道怎样辛苦,又觉得能躺下已经是幸福。
她胸口火辣地烧着,再大的雨也无法平息,迫不及待想睁眼就是明天,快点见到他,直到后半夜她才抱着包勉强睡着,没注意到自己脖颈间戴着的链子从领口掉落了出来。
圆圈套着支鲜活的小禾苗,小众奢牌的手工定制款,仅此个,但昏黄小灯的照耀下,恍惚像是能按克重来换钱的沉甸黄金。
几个跟她同屋的所谓救灾自媒体团队都还没睡,彼此了,心照不宣。
沈禾柠是被冷醒的,她裹好外衣坐起来,隐约觉得脖颈间特别凉,下意识竖起领口往外,就听到有人喊车快来了。
她环视圈才发现周围已经没人,赶紧出去,那几个同住的自媒体人离她远,也没招呼。
沈禾柠根本没注意到,心关注通往灾区中心的车,车实太少了,碰上就是天大的运气,这边的负责人说:“早上有两辆车能过去,个条件好,大点,来的也早,另个得晚个十来分钟,车况差,特脏,尽量上第个。”
脏不脏无所谓,沈禾柠只关心速度,快第辆车冒雨靠近,沈禾柠正往前挤,下意识检查身上用品,『摸』到锁骨的时候,心陡然凉。
“我项链……项链没了!”
现场没人吭声,都拼命抢好车的位置,自媒体团队的上去最早,从车窗轻飘飘瞥着沈禾柠,嘴角意不明。
沈禾柠没空去别人,转身就往回跑,隔着口罩大声恳求:“拜托等我三分钟!就三分钟!我找到东西马上回来!”
自媒体团队的跟司机哼道:“大家都急,不能为某个人耽误时间吧,她有事就坐另外辆呗,就是来蹭热度骗钱的小网红,进去了也是占用资源。”
车大雨中缓缓开动,没有等沈禾柠出来,沈禾柠各处找完仍然没有项链,心紧抽着跑到外面,车影已经消失,隔了会儿,那辆又脏又差的小破车姗姗来迟。
沈禾柠丝毫不觉得委屈,但眼窝还是忍不住滚烫,她按着空『荡』『荡』的脖颈坐小破车上,无比迫切地想立即赶到他本人面前。
然而车只开出了小段,就被几个志愿者前方高举着手拦住。
沈禾柠清晰听到,对方哗哗噪声中大喊:“别过去了!前面那辆车被滚石砸中,掉进山崖,现这条路全堵了!另外找路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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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情最严重的中心位置,所剩无几的干净空地上被撑起数个大型医疗帐篷,雨中如同蛰伏巨兽,最大的个被包围中央,外面天『色』昏黑,面灯光通明,伤者昏『迷』躺手术台上。
男人身穿手术服,右腿不自然地固定个位置,口罩之上的勾翘双瞳漆黑无底,略俯首,睫『毛』覆显微镜上,向前稍伸手,被手套包裹的指递过鲜红手术刀,利落接下另把。
时间点滴过去,整个帐篷凝固的空气终稍稍松弛,几个围拢的副手出口气,快哭了似的小声道:“薄老师,全靠您才能捡回这条人命,可是您……”
后面的话欲言又止。
可是薄老师从到了就刻没休息过,双瞳已经血丝遍布,他虽然不怎么开口说话,但那条残腿的状况显然不好,隔壁骨科的全明星专家们轮番来给他处,个个都同身受地紧皱着眉。
好这个危重伤员成功抢救回来了,又拉住了条人命,能暂时喘息下。
副手们紧紧关注着薄时予,见他习惯『性』拿出手机低去,几个人再次被震撼到,实没憋住问:“老师,您这手机壳……”
薄时予脱掉手套了,苍白指腹『奶』油藕粉『色』的手机壳上摩挲了下,抬眼了:“怎么?”
副手们实没比薄时予小几岁,但就是觉得差着十万米气场,平时对薄医生又怕又『迷』,还从没见他认真过,这会儿都不约而同愣,许久没回来神,最后还是定力相对强的大直男说:“这个,不像您风格。”
薄老师就该是沉静严谨的黑白灰,怎么能用少女粉。
薄时予垂眸,爱惜地又抚『摸』了片刻,才低声说:“不是我的东西,是——”
是他柠柠住过的那间卧室找到的,她大概当初得急,忘了带,或许也是用旧不要了,剩抽屉,他就配了个能用得上这支手机壳的手机,特意出来前贴身带着。
只是怎么介绍,说女朋友,柠柠知道肯定要生气,她现那么不喜欢他。
薄时予唇边微弯,不经意按亮屏幕,手指刮过锁屏上的那个人:“是我家小姑娘用过的。”
满帐篷的人死也没料到薄医生会亲口说这样的答案,集体瞪大眼,有人激动咬住手背恨不得当场跺脚起哄。
而几乎同时,始终联系不上外界的手机突然微弱亮起两格信号,随后泄洪版跳出不计数的电话和信息。
薄时予脊背绷紧,眼略过他所有,只到沈禾柠进来的几十通未接来单,而通知栏跳出的她唯条微信,清清楚楚撞进他瞳仁。
“哥,我好想你。”
薄时予定定盯着这几个字,忽然从座位上起身,几乎忘记自己不受控制的残腿,身体踉跄着把按住旁边的器械架,紧攥了瞬又松开,眼尾溢上层灼红。
他不敢浪费时间,怕信号会晃而逝,随即去沈禾柠的电话,“无法接通”的提示音响起那刻,外面冰冷的雨声,江原跌跌撞撞直扑过来,冲进帐篷,险些摔倒,手颤抖地提着个旅行包。
而他另只手上,战栗地捏着条被刮断的项链。
链子细,中间摇晃着颗盛放的小禾苗,沾满了雨水泥污,映着还没关闭的手术灯,刀子样,明晃晃刺入薄时予眼。
江原哆嗦着,语无伦次:“刚有信号,见信息说沈姑娘来找你,送她的车半路出事,她今早跟别人起坐客车进来的,那辆车——”
他吐字困难:“那辆车被砸中,翻进山崖,只有几个包从窗户甩了出来,中个面……有这条项链,负责人说这是遗……遗物。”
江原迎上薄时予能将人挫骨扬灰的癫狂黑瞳,哭着说:“满车的人,没有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