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是 第 31 章 今后,你就是我丽娘的弟……<!>
深秋的暴雨袭过, 短短一个时辰,似乎把并州的早冬也裹挟而至了。
这雨来的突然,却离的缓慢。摧枯拉朽的下了一阵, 接下来便是沙沙落下的小雨。似乎不管什么样的天时,总是有人有事要忙的。
驿馆所在的街道上,零星的出现了一两个路人, 从上往下看去,是被散落的雨点击打着的, 匆匆而来, 又匆匆而去的伞花。
雨水在房檐上聚成水滴,悬垂着滴下。
“嗒,嗒, 嗒, 嗒——”一滴接着一滴,声音紧密而清晰。
而透过开着的窗台,有一人正背手立在窗前,他表情冷硬的低头看着雨中匆忙而去的路人,雨伞并没有给对方完整的保护, 路人下方的衣袍和鞋子似乎已经湿透了。
周敬尧自己呢,从半个时辰前, 他就站在这里, 即使是在室内,他的胸前也已经微微湿润。
愤怒是突然而至的暴雨,猛烈的燃烧后又逐渐熄灭了。
看着这缠绵的雨和阴冷潮湿的蓉城, 周敬尧暴躁的情绪逐渐变得沉静。
并州每年都要有这么几场大雨的,彼时的周敬尧在总督府,或在前院, 或在聚风院,无论是忙于政务,翻看书籍,还是偶尔得闲品茶下棋,都怡然自得。四时节气而已,只是平常事。
而今,蓉城的这场雨中,消失了一个人,总督大人总算是品尝到了何谓凄风苦雨。
你说他喜欢谢安什么呢?皮囊吗?是的,他喜欢,他当然喜欢。但只是皮囊吗?不,世间好看的女子何止千万。
谢安从寻天楼进了总督府这几个月,周敬尧从那个午后注意到她开始,都觉得,世间男子喜爱一个女子,再寻常不过。
总督大人陷入了一场单方面的爱恋,他自以为对方推推拖拖,却迟早欲拒还迎,万般皆是调情罢了。
却不曾想到,对于谢安来说,这并不寻常。她用一场突然而至,无声无息的消失告诉他:我从来都是,真真切切的,不屑于做你的姨娘的。
好,很好。周敬尧算是清清楚楚的知道,对方不愿意,甚至弃之如敝屐,而他,就是那木屐。但是,总督大人的内心仿佛被人揉捏的酸胀,他爆发出强烈的渴望,他就要谢安在他身边!
都是作婢女的,其余人皆模糊不清。但低眉的谢安,擦拭头发的谢安,铺床整被的谢安,淡淡看着他的谢安,讥讽他的谢安,怒视他的谢安,与他呼吸相融的谢安。
谢安就这般横行在周敬尧的脑中,他就要谢安在他身边!
总督大人并不知自己这强烈拥有的欲望从何而来,但,不去想,他先要谢安回来。
“主子,雨停了,那我谴人去寻查了?”窗外的雨停了,屋内静立着苏巧敏,陆训上前道。
“去。另外,我会下令给各郡属官,叫他们给派下去探查的人提供便利,但不要大费周章,引人恐慌。都给爷暗探,人寻到后,先来报我。”周敬尧从窗前转过身来,旁人皆不知他内心翻涌踌躇,看着听命的陆训,他沉声道。
“是。”陆训退下了。
周敬尧摸了摸胸前湿润的衣物,“给我取套干燥的衣物,更衣。”是对着苏巧敏说的。
这样的天气,谢安到哪里去了啊。转身去拿衣物,苏巧敏还是听令,但她的内心是无尽的担忧和难过。她知道谢安这段时间不开心,不曾想就这般无声无息的走了,她看不见谢安了。
而且,看主子这架势,苏巧敏还是希望谢安能好好生活在自己喜欢的地方,抱着这辈子的见不到对方的想法,往日活泼的苏巧敏这几日也蔫了。
一个人莫名奇妙的消失,在这偌大的并州,即使是总督大人也并不容易。更何况,谢安此人,从小便长于寻天楼,平日又不与谁多话八卦,大家寻找之时实在摸不着头脑。
唯一的想法,第二天想起来,周敬尧甚至派人去了王家村。
又在蓉城待了三天,一无所获,却再不能停留了。总督大人终于开始启程回上阳郡。
而另一边,等到山路不再泥泞,恰是第三天,谢安也等回了去蓉城询问处理户籍一事的丽娘。
这两天,她已经跟着阿大兄妹把这个小村庄逛了个遍。村庄不大,空余的院子很多,颇有种凋零之感。村里已经没有青壮男丁了。剩的都是些老弱妇孺。
甚至此次刺杀事态严重,即使是上了年纪的那些个老头子,都被抓进了蓉城去,他们年青之时也没干好事,到老也没逃脱这报应。
村庄里的妇孺们,有的接受了抢自己来的汉子,对于丈夫被抓伤心叹气。但大多数还是如洪婶这般欢天喜地的人,有了丽娘的带头,
大家都对今后的日子有着很大的期望。
但是,谢安发现,村庄里还有孤身一人的小媳妇,山匪被抓后,她们也并没有离开村子。
如今,整个村子,在谢安来前,最大的男孩子也才将将十岁出头。她如今倒是变成了这村子里唯一的“男人”了,还是大家推崇的丽娘的弟弟。
早知道她来之时就保持女装了。
已经到了傍晚,天都要黑了,此地离蓉城若单靠走路,还是很远的。丽娘她们天未亮就出发,到现在也还没回来。
谢
安作为唯一的一个“大人”,只能去了厨房。
寻天楼的人,出外办事,口粮都是随意对付。如今在丽娘家的小厨房,食材简陋,工具简陋,谢安的厨艺,更简陋。
她不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从前从未想过研究做菜。
东西端到堂屋桌上,碗中粗粮虽硬,嗯,尚可入口。桌上是一盆菜汤,谢安用了油的,不知是放错了什么,漂浮着黑色的东西,有点微苦。但,谢安也觉得,尚可入口。
阿大吃饭的时候,内心只想,舅舅饭做得不好吃啊。
但小花最不喜欢吃苦的东西了,她往日最喜欢娘加了油做的菜,此刻看了看自己碗里泡着的汤,只用认真疑惑的眼神看着谢安道:“舅舅,原来油也可以不好吃的啊,这个菜苦得很,它也不好吃。”
“”
谢安本来没觉得多难吃的。
阿大在旁边看着面不改色吃饭的谢安,只小大人般的叹了口气,唉,舅舅真笨,下次他来做饭好了。
等三个人吃完饭,收拾整齐,丽娘才踏着星月回来。
“秦忘!阿大!小花!“丽娘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
堂屋中点着油灯,谢安被拉着跟两小孩儿玩躲猫猫,小花说舅舅对家里还不熟,肯定不好找到她们,让谢安当了捉”猫“的。
呃,不好意思,她只一眼扫过去,就找到了,但谢安装作四处寻探的样子,小花躲在屋中的柜子后捂嘴偷笑。
听见了丽娘的声音,小孩儿才不管躲猫猫了,直接现出身来。
“娘!”
“娘回来了!”
谢安带着他俩去开了院门,丽娘背着个包袱,在门外对着谢安她们笑。
回到堂屋,谢安才知道阿大他们怎么这么高兴。丽娘的包袱里,装的是糕点,粗糙的糕点,比之谢安前几日逛街给苏巧敏买的还要粗糙不少,但这已经足以让阿大,小花雀跃。
丽娘分给阿大和小花以后,又从包袱里拿出一份,她眼底带笑地递给了谢安。
她?竟然还有她的吗?谢安内心震动,她接了过来,“谢谢丽娘。”
“这有什么好谢的,一点儿吃食。”丽娘又从包袱里拿出其它的东西,随口说道。
小花小口地吃着手中的东西,开口说了自己今天发现地新鲜事儿:“娘,这个甜,舅舅今天给我们做了饭,那个油是苦的呢。”
“”
油,是苦的,谢安捧着块糕点,突然就有点尴尬了。
“哈哈,你舅舅不太会做饭啊,那下次你和哥哥教他做,”丽娘听着孩子的童语,仿佛被逗笑般道。
“下次我来做,舅舅吃!”阿大直接揽下活来。
谢安站在这与总督府截然不同的简陋堂屋中,她看着母子三人被油灯照的微黄的脸,心里霎时间一股暖流涌上,她贪恋这般感觉。
“好了,吃了东西赶紧睡觉了啊,娘待会儿也要睡了。”丽娘安排孩子睡觉。
谢安虽有心问户籍之事,但也不急于这一时,且让丽娘好好歇息吧,大家各自回房入睡了。
……
第二日,清晨。
谢安今日起的极早,洗漱完时,丽娘才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如阿大和小花一般,她一言不发的站在院子里,等着丽娘洗漱。
:丽娘,你昨日户籍办的怎么样。”等丽娘到厨房里,谢安跟在她后面道。
然而,得到的回答是个不好的消息,户籍办理近段时日有点困难了。
蓉城不知出了什么事,上面吩咐下来,这两日只要有关户籍通行的事官府一律严办,诸如丽娘她们这种要新立户籍的,一家人必须亲往。若家中人身上有疾,经查证无法亲自去,才可办理。否则,一切要等今后上面通知再看。
但丽娘也不着急,因为她们村立户之事,也是被上面吩咐过要仔细处理的,因此,昨日官家也承诺,虽近日事态紧张,但为她们办好也只是时间问题。
听了消息,谢安沉默了。
应该是因为她,周敬尧是在找她的。
丽娘看着特意问她户籍一事的谢安,心里的想法更加坚定,谢安,怕是个安身困难之人吧,独自一人。
丽娘总是对着样无家可归的人多了几分怜惜的。
丽娘的父亲是个秀才,十里八乡才出的一个迂腐的秀才。
那年,丽娘也是谢安这般年纪,随母亲外地访亲,半道被劫至此。初来之时,万念俱灰,她想过死,却没有勇气。这地方是不容易出去的。
头两年,在这里,丽娘生了阿大。她佯做屈服,又两年,丽娘生了小花。
她是一个母亲啊,但她又何尝不是自己呢?丽娘狠着心,月子未出,她终于做了完全的准备,她逃出去了。回到了家,母亲因她被劫,终日忧心,已然去世。
而她那秀才父亲,却说丽娘败坏门楣,早销了她的户籍,只当她死了。
丽娘的伤心和震惊堪比她初初被劫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有了,在外流浪般过了一段时日,她偷偷的回了村子,她看着两岁的阿大和襁褓中的小花,那个男人喝了酒,正在床上酣睡,阿大懵懂不知事,看着饿的哇哇哭的妹妹,手上不知端了什么糊糊
去喂,喂的满脸都是。
丽娘在外捂着嘴几乎是无声的哭泣。
她从不知自己可以这样胆大,丽娘守在茅厕旁,趁着男人跌跌撞撞的醉酒中,她推了他,他淹死了,头朝下,淹死在恶臭中。黑夜没有让丽娘恐惧,那晚的黑夜带来的只有安全和兴奋。
第二天,村子里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只叹男人死的憋屈。丽娘回了村子,她有了自己的家,她成了一家之主,日子过得艰难,却也过得恣意。
如今,村子里的男人死绝了,女人们有了自己的村子。立女户是成功的第一步,今后的路或许走得艰难,但她们很高兴。
丽娘想起当初无处可去的自己,她转身,看着谢安,温柔的道:“秦忘,你觉得我们这里怎么样。”
“这里,这里很好,你也很好。”谢安轻轻回答,最后一句,是她自己加的,发自内心的,丽娘是她在这个世界遇到的最好的人。
“秦忘,如果没有地方去,你就留在这里吧,我真的把你当弟弟。”丽娘直视着谢安,很真诚的语气。
谢安很惭愧,非常惭愧,鼻尖刹那涌上一股酸意,喉咙泛起刀割般的疼痛,她哑声道:”丽娘,我,是女的。“谢安仿佛等待最后的宣判,她道出了自己的欺骗。
谁知,谢安的话一出,丽娘先是被惊到,然后仔细打量了一下谢安,其实她们是被谢安比寻常女子高挑的身量欺骗了,她这张脸,是男不突兀,是女更是俊俏。
丽娘打量了片刻,随即,朝谢安绽放了一个惊喜的笑容,“女的啊!女的好啊!我可更喜欢妹妹呢!”只是想起村子里其他人,以及谢安一直以来的隐藏,她又说,“不过,你既然愿意做男人,今后在外人眼里,你就是我丽娘的弟弟!”
对方温柔坚定的话音落下,谢安喉咙巨痛,眼泪再也忍不住,唰的落下来,她赶忙伸手擦了个干净。
如拨云见日,谢安的声音更哑了,她轻轻道:“好。”
院中两个女子,一人给了最大的信任,一人头一次倾泻了最大的情感,她们彼此收获了一名亲人。
谢安想,上天终究给了她一丝运气,如果今后身份暴露,她定不要连累丽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