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一万年
宋之砚决定回博平去治疗,他开始在病床上指点江山,全家被他安排的团团转。
他先派了父母坐飞机回去办理仁济医院的接收手续,然后让时柠定救护车。
时柠以为定转运救护车只是像打120那么简单,没成想这完全是两码事。负责跨省转运病人的多是民营线路,这一行业鱼目混杂,时柠颇费了些心思甄别。最后还是时磊给她介绍了一家靠谱的公司。
预定好的救护车在第三天来接病人。南淮医院血液科恭恭敬敬的把这位情况很不稳定,却一刻不肯消停的病人送出了大门。
段缨和燕子是仅有的来送行的人。
时柠跟着宋之砚来到车前,随行医生护士已经准备停当,可是那人却拉着时柠不撒手。
“你真的要开车跟在后面?那车子可以留给段缨,他能帮我开回去。”
这已经是宋之砚今早第四次问同样的问题了。他本来安排了段缨帮他把越野车开回博平去,时柠跟着他坐救护车。没想到今早时柠才告诉他,要开十个小时回博平的人是她自己。宋之砚第一次知道这丫头主意这么大。
一旁的段缨听他这么说,赶紧表忠心说:“就是就是,我开回去多好!”
时柠抿抿唇没说话,见那人还是不撒手,无奈小声说:“段师哥给你献了血,人家燕子还需要照顾。你不能紧着一个人使唤呀!”
”我没事,真的没事。”段缨一面使劲摇头一面忍着笑。他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敢怼宋之砚。
宋之砚被噎得说不出话。时柠拿出一对耳机,趴下来耳语道:“谁知道这个救护车靠不靠谱。万一他们把咱们扔在半路,还有我的车在。你躺在后座上,盖着小被子,我开车带你回家。”
女孩的想法有点意识流,但是宋之砚一想到她描述的情形怎么还有点向往。
此时时柠往他耳朵里塞了耳机,拍拍他的脸说:“走吧。我和司机说好了,让他开慢点,我跟着他开。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
话音未落,她朝着工作人员使了个眼色,担架被送上了车。
时柠松了口气,转身与段缨和燕子道别,拿着车钥匙上了越野车。她今天穿了黑色的小皮夹克,一条修身牛仔裤配马丁靴,一看就是为了配那车打扮的。
段缨看着时柠爬上那辆高大的越野车,不由得感叹:“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宋之砚被收拾的这么服帖。真是一物降一物呀。”
燕子一面笑着朝时柠挥手,一面控制着口型低声说:“这个小柠檬看着柔弱,其实骨子里韧性很强。我们这些人都知道。她家对她不好。这么多年,要是没点狠劲,孤苦伶仃她的怎么坚持下来。她呀……可不是小白兔!”
不远处的车子轰隆一声启动,驾驶座上的女孩稳准狠的倒车给油,跟在救护车后面,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跟随着救护车拐出了医院大门。
车子很快驶出市区,上了高速公路。仲春时节,路边的麦田一片油绿,高速路的隔离带上第一茬月季开始争艳。宋之砚躺在床上看不到窗外的情景,只是依稀闻到空气里的泥土气息。
医生护士坐在一旁闲谈,偶尔看看仪器,眼巴巴的盼着病人能睡去,可是今日的病人格外能熬,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手机屏幕。
宋之砚心里惦记着时柠,又怕打扰她开车,不敢主动拨给她。等了好久好久,盼望中的电话铃声才响起。
”喂……”宋之砚戴着耳机打招呼。
”师哥……”时柠那边应该是开着车窗,能听见风声阵阵。她用的免提,嗓门很大。
“小点声,我听得到。”宋之砚含笑吐槽。
”哦……”时柠乖乖的答应着,还是大声喊着说:“困了吗?我要趁着你睡觉之前跟你说句话。”
“好。我听着呢。”宋之砚被她这一嗓子喊得困意全无。当然他本来也不想睡觉,他是打算多陪陪她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自己开车回去吗?”
宋之砚摇头。他确实想不通。时柠一直都是他要保护的小猫咪,而且她也一直很听话。他没想到猫咪也有倔脾气的时候。
“我其实……是想体会体会你开车带我回南淮时的心情!”时柠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输出音量。
她迎着风说:“我一直在想,那一天你带着我,该是多焦虑,多担心,还带着点绝望的。你来南淮是孤注一掷对不对?”
“是,如果在南淮解决不了问题,我没有其他方案。我其实很害怕。”宋之砚实话实说。
”这和我现在的心情有点像。”时柠深呼吸说:“我们要回博平去,我对你的担心、焦虑和孤注一掷一如那天你的心情。一个人在路上,要自己消化这些负面情绪。这是我该面对的,不能逃避。”
她的语气忽然很坚定。其实这些天以来时柠的一举一动都很出乎宋之砚的预料。
女孩掩饰了那晚的崩溃,没有被宋之砚大出血的情景吓到,或者说是她隐藏得很好。她淡定的与宋之砚的父母沟通,与医院交流,事无巨细的照顾宋之砚。没有人看得出她精神上的问题。
可是宋之砚心底的担心无法被抹去,他忧心忡忡的说:“青柠,你不需要太勉强自己。”
“我没有勉强自己,我只是承担我该承受的。之砚,你知道吗,我其实自学过一些心理学的课程。有一次我去参加一个讲座,那个女心理医生讲两性关系,她说的话我记忆犹新。”
“什么话?”宋之砚喜欢听两性话题。
“她说……一段健康的关系,不仅要建立在男女二人的经济独立上,还要建立在两个人的精神和情感的独立上。一个人若是一味索取情感,没有自己的精神世界,太过于依赖于对方,早晚不是把对方吓跑了,就是把人家压垮了。”
宋之砚仔细回味她的话。他突然想起齐妙妙。他承认,对于齐妙妙的离开,自己在情感上调整的很快。要不是有抄袭举报的事。这一页会很快翻过去。如今细想,齐妙妙就是一个情感上过于依赖他的人。这样想对齐妙妙其实很不公平,但是人的爱情是很玄妙的东西,不是用伦理道德就可以衡量的。
此时时柠继续说道:“之砚,你的病……我有责任。我不想把你压垮。我想要平等的,健康的关系。所以,从今以后我要强迫自己坚强独立起来。我会去看心理医生,会回避与许家的恩怨。我会继续画画,在艺术上保持孤单感。我不想做依附于你的藤萝。我要和你一样根深叶茂。”
宋之砚突然沉默。男人保护女人是天性,但是他也承认男人是刚性有余韧性不强的物种。一味的付出能坚持到哪天,他不知道。
在这一点上,时柠比他想的远。
“青柠呀……”宋之砚沉默良久才开口说:“你知不知道,不是所有男人都能认可你这番话的。女人太过独立,很多男人会觉得自卑没有安全感。但是……”
他突然顿了一下。时柠那边把车窗关严,一下子安静下来。她很紧张的追问:“但是什么?”
“但是我和那些男人不一样。我有充分的自信。我们可以驾驭势均力敌的感情。”
时柠无声的笑了。她盯着前方领路的救护车,想念着那个拖着病体却无比强大的男人。
“我爱你,之砚。”她深深的说,还没等那人回答,又赶忙追了一句:“我知道你身边一大堆人,你要是不好意思说我爱你,就说一句……”
她明显在认真思考。
“就说……一万年。”
宋之砚浅浅的笑了一声说:“这也没好到哪去呀。”
“那算了。我要开车了!”女孩突然矫情起来。
“好好好……”宋之砚运了口气小声说:“一万年!”
时柠终于满意了,她再次开了车窗喊道:“挂了,我不打电话了。你需要睡觉。”
一句废话没有,人家还就真的挂了。
宋之砚望着挂断的电话,无奈的叹口气。他按按有点翻江倒海的胃看向医生说:“有点晕车,能给我点止吐的药吗?”
医生指指头顶点滴架上的药液说:“已经加了。您可千万不能吐啊。要不……您还是闭会眼?这药里有镇定剂,一般人早睡过去了。您可真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呀!”
宋之砚尴尬笑笑,决定不再硬抗,众望所归中终于闭上了眼睛。
因为药效的作用,宋之砚睡了冗长的一觉。醒来时的窗外天色已经发暗。
他赶忙拿起电话,上面并没有未接记录。一旁的护士看出了他的心思,赶忙安慰道:“车就在咱们后面呢,跟的可紧了。”
宋之砚微微放了心。他正犹豫要不要打过去,抬起手时赫然发现自己的手腕上有一只小小的花环。
那应该是用路边的野花做成的,纤细的嫩绿枝桠上有小小的花朵。黄色白色的花交错,带着清香。
那人看着这花环发愣,护士笑着说:“在休息站着时候她来过。看您睡的沉就没叫醒您。”
宋之砚轻轻抚摸着细小的花蕊,只是淡淡的笑着,没说话。
他摸出手机,举起带着花环的一只手,用单手拍了一张照片。
放下手机后琢磨了良久,再次打开手机里的朋友圈。
他从来没有发过任何一条朋友圈。志得意满时没有,低沉失落时也没有。他没有过要和所谓朋友们分享的冲动。
今天……也一样,他要发的东西并不想告诉任何人,只想让一个人看到。
他笨拙的鼓捣了半天,才发了人生第一条朋友圈,而且只是一个人可见。
那照片上的手苍白而嶙峋,腕间的小小花环却生机盎然。他的主题只有三个字——一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