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护犊子
赵岭站在急诊观察室的门外,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不时往里张望。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宋之砚穿着黑色皮鞋的一双脚。他想起早上那人系鞋带时,疼的直不起腰来。不知道后面那三四个小时他是怎么扛过来的。
马姐在身后叫他,手里拿着厚厚一摞化验单缴费单。赵岭没怎么来过医院,上一次来也是因为宋之砚。他刚生病时持续发高烧,晕倒在办公室里,从那一次赵岭才领教了“有什么别有病”的难处。
“检查完没有?”赵岭松松领带,心烦气躁的问。
宋之砚是疼晕过的,在去医院的路上又疼醒了。从他进了急诊就开始被推来推去做检查。马姐和小李跟着跑得满头大汗。
马姐满面愁容说:“早呢,还有一大堆检查。现在血液科和消化科互相扯皮,谁都不敢收。人就卡在急诊了。”
“靠!”赵总顾不得形象骂道:“挣那么多钱有tm什么用?”
“还是有用。”马姐给他解心宽说:“用了进口的止血药,总算是没有大出血。”
赵岭抿抿唇没接话。马姐又有点为难的问:“赵总,是不是该让之砚的家里人来。大主意咱们拿不了呀。”
赵岭拿着手机不由得犹豫。他跟着宋之砚进这么一趟医院,感觉自己都不太好了,更何况是老人家。宋之砚的父母岁数大了,最好不要受这样的惊吓。还是等宋之砚情况稳定住了院再说。
想到这里,他给田眉打了个电话,让老婆尽快找到时柠。宋之砚掏心掏肺的宠着这个师妹,好钢用在刀刃上,该是考验师妹的时候了。
田眉执行力很强,挂了电话没两分钟就打回来,劈头盖脸把赵岭一通数落:“你没事瞎指挥什么!人家时柠在美国出差呢。离得这么老远,把姑娘急得直哭。说今天晚上就打飞机回来。”
“这……”赵岭有点心虚。他这才想起来时柠管他要齐妙妙地址的事情,看来姑娘真的去美国了。
老夫老妻过日子,理再亏嘴上也不能服软。
赵岭直接怼回去:“离得多远也得让她回来呀。之砚病成这样。她还在美国耍,有这么当老婆的吗?”
此时观察室的门被打开了。里面的护士叫着:“宋之砚家属,帮着把人推去做胃镜。”
赵岭赶忙按了电话迎过去。
惨白的白炽灯下,宋之砚静静的躺在床上。他的发梢微湿,瘦瘦的一张脸从被子里露出来。鼻子下面戴着氧气管子。他的浓眉微微促着,嘴唇是灰色的。
“大夫,他这是睡着了还是又晕过去了?”赵岭指着宋之砚的脸问。
大夫正收拾东西,不在意的扭头说:“是麻药。他疼的太厉害,只能做无痛胃镜。”
此时司机小李已经过来要推床。
“等等!”赵岭扶住床沿说:“我帮他把鞋脱了。”
“我来吧!”小李抢着要帮忙。
赵岭摆摆手,自己走过去,轻轻帮他松了鞋带。这是一双定制的软牛皮正装鞋,那人的脚瘦,鞋体做的很窄。赵岭把鞋带松了又松,鞋子还是退不下来。小李几次要帮忙都被他止住。
赵岭觉得宋之砚忍痛穿鞋是为了自己,如今也只有他才能帮着宋之砚把担子卸下来。
试了又试,赵岭总算把那双鞋子从宋之砚浮肿的脚上掰下来。
“兄弟,这下子松快了。”赵岭对着沉睡的宋之砚说,拍了拍他的肩膀。
宋之砚再次醒来时,已经被推回了病房。他口干舌燥。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着似的。睁开眼看周围,天花板门框哪哪都是歪的,还晃。不知道是因为麻药的作用还是贫血闹的。
他刚想闭上眼睛缓缓,赵岭的圆脸盘伸过来。
“醒了?”赵岭陪着笑问。
“你怎么还没走呢?。”宋之砚有点嫌弃的歪过头去。
”这么嫌弃我?算了,我也不跟你计较。”
宋之砚倒不是嫌弃他,公司里那么多事,赵岭在医院一耗就是一天,他怕耽误事。只不过宋之砚与赵岭之间一直是大学男生宿舍说话的方式,好话永远不会好好说。
“刚才法务部打电话来,对方把合同发过来了。”赵岭插着裤兜含笑看着他。这一次的罪也算没白受,这一轮大规模融资十拿九稳了。
宋之砚定定看着老朋友,过了半天才弯着唇有了笑意。过程太艰辛,他有点不敢相信。
”之砚,当年遥不可及的梦想近在咫尺了。”赵岭说着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掌。
宋之砚笑着微微欠了身,高高举起苍白的手来。
赵岭不敢用力气。只是轻轻碰了碰那冰凉的掌心,两个老朋友相视一笑。
”病人不能起来啊,躺好了!”门外的护士一声吼。
宋之砚赶忙卸了力躺回去,后知后觉的觉得天旋地转。他赶忙闭上眼。
头顶上有手机嗡嗡震动。宋之砚睁开眼,看着赵岭从床头柜上拿起自己的手机。
“什么人?”宋之砚有气无力的问。他是想问是不是时柠,只要不是她,别的电话他都没力气接。
赵岭拿着电话定定的看,脸色阴晴不定,过了半晌才支支吾吾说:“没什么要紧事,你休息吧。”
这句话成功勾起了宋之砚的疑心。是不是要紧事得接了才知道呀。
宋之砚从被子下面伸出一只手来,示意他把手机交出来。
“你现在最好别接电话,话说多了伤神。”赵岭攥着震动不止的手机躲。
“你不给我我就起来了!”宋之砚威胁。
赵岭撇撇嘴,像以往一样败下阵来。他这辈子对付宋之砚就没赢过。
宋之砚拿着手机一看,不由得也顿住了。这是一个曾经很熟悉,但如今很陌生的电话,他甚至怀疑对方是误拨的。
在对方第三次拨进来时,宋之砚定了定神,接听起来。
“喂,妙妙,是你吗?”
齐妙妙是豁出去毕生的勇气打的这三次电话。在听到他沙哑而低沉的声音时,齐妙妙已经破防。
“之砚,你……还好吗?”齐妙妙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线问。
她曾经做出那么疯狂的举动,希望他过的不好,可是此刻她才知道自己多蠢。
“我很好。你呢?在美国一切都顺利吗?”
齐妙妙含泪点头。她清楚的知道宋之砚如何在美国为她铺了路。她离开宋之砚时得到公司那么慷慨的分红,背后都是宋之砚操作的。
“之砚,我知道你的心意,我欠你一句谢谢。”
宋之砚的手指紧紧攥着手机,指腹发白。一旁的赵岭紧张的看着他的脸。他怕齐妙妙说出什么过激的话来刺激那人。
“不要谢,我只希望你能过的好。”
“我明白,我们都要找到幸福,才能对得起过去那份感情,对不对?”齐妙妙忍着眼泪笑着说:“往后,要珍惜眼前人了。下一个总是比上一个强。”
宋之砚也笑了,他深深的对着电话说:“妙妙,幸福说来就来。祝福你。加油!”
“加油!”齐妙妙的泪不争气的滑下来。
她鼓起勇气最后说:“之砚,我还欠你一句话……就是对不起。我为我做的事真诚道歉。这对咱们彼此都是伤害。我会想办法弥补,请给我些时间。”
”不,妙妙,不要去弥补。这件事就此结束,我们再也不提了。我谢谢你这番心意。”
宋之砚急忙打断她。他知道一旦齐妙妙承认他没有抄袭,将在业界身败名裂。她在美国执业,这件事可以彻底毁了她的职业生涯。
齐妙妙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说:“之砚,我见到她了。这一切都应该谢谢她。一段感情不能用仇恨结束。最好的结果是不喜不悲相忘于江湖。希望我能做到。保重!”
宋之砚慢慢放下电话,把手机放在心口上,闭着眼压制住自己的情绪。
赵岭不明所以,探头过来看他的脸色。
“之砚,没事吧。”
宋之砚睁开眼摇摇头笑了。
“你们这些人联合起来搞事情,还问我有事没事?”
“齐妙妙她说什么了?”
“她说……对不起……”
宋之砚太累了,压在心底这么久的委屈突然被释放,心里觉得轻轻的,也空空的。他就这么拿着手机又起了困意。
他以为自己会睡的百感交集,事实上他睡的异常安稳,连梦都没做。
他再醒来时,是被疼痛弄醒的。他觉得浑身发冷,头沉沉的疼,肚子也因为止痛药失效而一阵阵绞痛。
宋之砚困难的翻了个身,蜷缩起来,手上的点滴被扯了一下,他轻轻哼了一声。
一只温热的手伸进被子,在他的腹间摸索,停留在胃部轻轻按揉起来,一点力气都不敢用。
宋之砚有些疑惑的睁眼,迷蒙中一张疲惫的小脸近在咫尺。他眨眨眼,觉得自己还在梦里。
时柠眼见那人半梦半醒一般看着自己不说话,忍不住笑了。
“是我,不是做梦!”她亲了一下宋之砚的脸颊。
那人被熟悉的触感惊醒,难以置信的问:“怎么这么快?”
时柠捧着他的脸哄道:“本来就该回来了。”
宋之砚瞥见门口的行李箱,时柠是从机场直接赶来的。时差没倒过来,姑娘顶着大大的黑眼圈。
宋之砚伸出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心疼的说:“瞎说。被赵岭叫回来的对不对?”
时柠笑而不语。摸摸他的额头问:“难受不难受?你发烧了。”
宋之砚困难的吞咽了一下问:“能喝水吗?”
时柠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温水说:“可以润几口。不能多喝。”
她说着拿着吸管放在水杯里,调好位置递到那人嘴边。
宋之砚慢慢吸允,喝了好几大口,被时柠把杯子抢走了。那人需要断水断食。他不堪一击的肠胃需要休息。
宋之砚的嗓子和食道被水润过,舒服了一些。他放松了身体躺好了,看着灯下女孩柔和的侧颜,突然觉得好满足。
“青柠,你去找齐妙妙了?”宋之砚悠悠的问。
时柠正忙着收拾床头柜上的杂物,背影突然定住。
“你跟她说什么了?”
时柠慢慢转过身来,绞着手不知怎么答。她决定抗拒从宽。
见时柠沉默,宋之砚也抿抿唇没说话。屋里突然有了让人不安寂静。他深深皱了眉头,脸色很难看。
“之砚,你别生气。我就是觉得意难平,所以想去碰碰运气。”时柠局促的解释着。
宋之砚用手紧紧攥着被子,脸色越来越沉。
“我就是护犊子,看不得你受委屈。”时柠干脆跺着脚喊。
宋之砚努力屏住一口气,抬起头痛苦的看看她,突然伸银起来。
“呃……”
刚才喝的那几口水到了肠胃里,引起了剧烈的反抗。
时柠这才意识到他是在忍疼。她抓住他的手问:“怎么了?”
宋之砚额间迅速冒出点点汗珠。他困难的吐字:
”让我缓缓……”
时柠经常见到宋之砚生病,可是很少见他这么痛苦。联想到她刚才看的检查报告。那人的消化系统用“千疮百孔”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她焦急的问:“要叫大夫吗?”
宋之砚无力的摇头说:“他们……也没办法。青柠……抱我一下……”
时柠急忙坐在床头,把他的肩膀托起来,人抱在怀里。平日里顶天立地的人,如今像个孩子一样软软的靠着她,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时柠心痛到无以复加,只能轻轻环着他,用手掌在他腹间虚虚的按揉几下。
那人紧绷着身子,窝在时柠怀里一秒秒的忍耐,过了好久好久身体才放松下来,此时病号服的后背已经微微潮湿。
时柠正要问他感觉如何了,突然觉得他肩膀在一下下耸动。
女孩探头看他的脸,才发现他竟然在笑,只是笑容异常惨淡。
“你还笑?没见过谁吃海鲜过敏疼成你这样的!”
“呵呵……”那人还是笑个不停说:“这病不常见,跟中彩票差不多。”
时柠真是无语,她摇摇宋之砚的肩膀小声问:“你笑什么?”
宋之砚把手伸出来,无力的晃晃说:“笑你护犊子。我什么时候成了犊子了?”
时柠瘪瘪嘴。她已经忘记自己说过这么不靠谱的话了。
“好吧……”那人长长出了一口气说:“以后我的小猫咪要护着我了。齐妙妙让我好好谢谢你。你说……我该怎么表达谢意呢?”
“不生我气了?”
宋之砚摇头。他一把年纪一身病,等了十几年才找回这么个可人儿。对着这个乖乖的绝色小猫咪,哪里舍得生半点气。对前人的一分好,到了她身上就得加三分。你也可以觉得这不公平,可是这世间本就是一物降一物,谁说得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