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刺
三天后的傍晚,时柠踏着北风跨进卡尔顿饭店的旋转门。
门内空调开的很大,时柠本是冷的缩着肩膀。热风扑面,她浑身放松下来。
大堂里有咖啡厅,她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看看手机,离约定的时间还早。
今天时柠特意早早从公司溜出来。事实上她这几天上班有点汤泡饭。人一旦动了要跳槽的心思,对于现状就会越来越难以容忍。
她昨天去了一家工作室面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田眉说和,宾客相谈甚欢,这份工作基本是十拿九稳了。
想到昨天的面试,时柠掏出手机。她有些话憋在心里,唯一可以帮她拿主意的只有宋之砚。
那人这几天一直没消息。时柠估计他工作很忙。据说建筑设计师也是要日夜颠倒,被客户反复压榨的。这世界,谁看上去都是光鲜亮丽,可是冷暖只有自己知道。
宋之砚这个时间刚回到家。他又在医院耗了一天,楼上楼下的折腾,化验交款拿药点滴,比打仗还累。唯一幸运的是这次感冒没有转成肺炎。
电话铃响起时他刚洗了澡。
“青柠……”他接起电话,笑意渗透在对她的称呼里。
“师哥,说话方便吗?”
宋之砚走到床边躺下来说:“方便。”
没有比在床上打电话更方便的了。
“我昨天去面试了一家工作室。”
”这么好!”宋之砚假装惊喜。
“我感觉……应该差不多会被录取。”
“那说明你的实力很强呀。指哪打哪。”
宋之砚是真心夸他。田眉已经告诉他了,这家工作室的老板是业界大家,对助手要求很高。面试时现场考基本功,时柠没掉链子。
“只是……我有点犹豫该不该去。”时柠终于吐露自己的想法。
”有什么问题吗?你说说看。”宋之砚感觉应该不是因为钱的事。这家老板给的待遇颇丰。
“师哥,我说了你别生气。虽然……我自己也觉得有点……情商有点低。”
宋之砚没说话,等着她继续说。
时柠用手指绕着自己的长发慢慢说:“这家的老板,就是那个画家,他面试的时候告诉我,在工作室不能画任何自己创作的东西。要全部按照他的安排、他的技术、他的创意画。说白了……有点像南方的那些模仿世界名画的农民,只是工匠。”
她见宋之砚没接茬,赶忙又解释道:“当然,这在行业里可能很普遍,只是我不知道罢了。这事田眉姐一定帮了不少忙,我想……要不先试试这家,自己的东西也可以业余时间画。”
她说的很言不由衷。她自己的画室要拆迁。人家已经找了她好几次让她搬家了。
“青柠……”宋之砚打断她心虚的自我安慰,淡淡的说:“画画本身就是任性的事,索性任性到底,一点都不要将就!”
时柠语塞,她没有任性过,从小到大她都没有任性的资本。
宋之砚继续说:“不要顾及田眉。她是我的朋友,我会去和她解释。你若是为了面子问题委屈了自己,田眉的忙也算费力不讨好了。”
”这……”时柠没想到这事还可以这么解释的。
“师哥,那我去回绝了人家……会不会影响田眉姐的信誉,也影响我的信誉?”
宋之砚在电话里轻轻笑了:“小青柠,你的脚还没跨入圈子,哪里有名誉。再说了,招聘的事本来就是你情我愿,谁都可以说‘不’。至于你田眉姐,放心吧,她是个明白人。”
他其实是想说,田眉不指着这行讨生活。人家只是玩票罢了。
时柠听了他的一番话,长长的松了口气。
“我明白了,那拜托师哥去和田眉姐打个招呼。我也想准备个小礼物送给她,表示歉意。画室那边我会自己打电话解释清楚。”
姑娘其实情商不像自己说的那么低,方方面面都安排好了。
时柠看看时间,约的人应该快要到了。她对宋之砚说:“师哥,我得挂了,今天约了一个客户买画。”
“客户?买画?你自己吗?”宋之砚警觉起来。
时柠对着电话摇头说:“我把画册放在几个画廊里,昨天终于有了回音,有人很感兴趣。我约了画廊的人和客户一起见面。”
宋之砚在电话那头促起眉头。他不放心的嘱咐:“时柠,这种交易听着不靠谱。你很着急用钱吗?”
“没有没有……”时柠连连否认。其实她确实急需用钱。画室要拆掉,她需要一笔钱租新画室。
她又心虚的说:“这家画廊我以前打过交道,应该没问题的。”
“好,那你的电话保持开机。咱们随时联络。”宋之砚最后嘱咐道。
时柠刚放下电话。就有一个中年男子朝她走来。
那人做了自我介绍,时柠心里一沉,画廊的人没有来,这个客户见到她一张自画像想要买下来。这也是他能一眼认出自己的原因。
时柠双手紧紧捏着书包带坐下来,只占了半个椅子。
男人招呼服务生上了咖啡。自己只喝矿泉水。然后开始云山雾罩的自吹自擂。据他说,自己是南方的一个地产商。收藏无数,也做艺术品投资。按照他的忽悠,时柠的这幅作品基本上可以上苏富比拍卖行,拍不了上千万,几百万也是没问题的。
中间时柠借口上洗手间,给画廊中介打了电话。那边果然没人接听。
再回到座位上时,男人殷勤的朝时柠推了推咖啡杯。
“时小姐,你的咖啡都要凉了。一会儿我有个饭局,时小姐要不要一起去?”
时柠心下一片了然。她笑了笑说:“今天中介不在,我看也不用深谈了。”
她做势要起身,黑胖的男人突然伸手拉住她雪白的手腕说:“哎,别急着走呀。我酒店房间里还有一些最近搜来的画,都出自名家。时小姐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你的这幅画我是买定了,价钱还是很有诚意的。”
他从钱包里拿出签好的支票来眨眨眼睛。一切都写在脸上。
时柠低头望着那足够她交两年房租的一串数字,突然笑了。
“王先生的意思是……让我上楼?”
“嘿嘿……”那人兴奋的傻笑。
“我的其他作品王先生看到了吗?”
“当然当然。今晚咱们好好谈谈,后面的画都好说。”
时柠伸出白皙的手指敲敲那张支票问:“您真的觉得我的画值这么多钱?”
黑胖子凑到近前低声说:“时小姐是新人,你的画自然是卖不了这个价钱了。但是你的人……就不可估量了。”
时柠盯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她把那张支票翻过来,掏出一支铅笔一面写一面说:“原创油画。这个尺幅,市场价起码这个数。”
她写了一个高出出价一倍的数字继续说:“我来之前研究了王先生的公开信息。网上写着您是一个乐善好施的成功企业家,也乐于支持新锐画家。所以现在这个数是我给您打了折扣的。”
她把支票翻过来指指上面填好的数字说:“只是今天有幸见到您本人,发现这些公开信息存在水分。所以……我决定这幅画不再打折,您若是想按原价购买,可以找中介签协议付款。如果觉得接受不了,就此打住。”
“你!”黑胖子气得瞪大眼睛。只是那双小眼睛使劲瞪也没多大。
“你不要不识抬举。还想不想在这行里混了!”天下的无赖台词都是一样的。
时柠款款站起身说:“当然想接着混呀。所以……”她掏出书包里的手机亮给他。上面录音正一秒一秒的变换。
“我初来乍到,王先生恐怕比我要顾及名誉吧。放心,您只要拿着支票现在离开,我什么也不会做。”她冷着脸退后一步说。
“真tm晦气!”胖子抓起桌上的支票,攥在手心里恨恨的转身。
时柠抱紧了书包,快步跑出旋转门。天色渐黑,路上行人匆匆。门童问她要不要出租车,时柠怔愣的点点头。
坐上车子,把家里地址告诉司机。时柠蜷缩起来,紧紧攥住了拳头。她知道今天自己做的很爽快。她的刺足以扎得那胖子气急败坏。
可是她身上的刺并非天生的。这是独自在外打拼,一再碰壁后忍着痛生出的癌细胞。既会伤人,也会反噬自己。她其实恨这样刻薄的自己,可是她没有选择。
回到破败的小院。晶晶还没有回来。时柠换了衣服,栽到床上。
宋之砚追来了短信。时柠只是告诉他自己回家了。他追问卖画的事,时柠没有回复。
她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天黑,晚饭不想吃,什么也不想做。
门外的青砖地传来脚步声。应该是晶晶下班了。
可是那人没有自己开锁,而是轻声的敲击木门。
时柠以为是晶晶忘记带钥匙。她们的出租屋里没有客人。从来都没有。
她穿上拖鞋,木纳的走到门边。
抬头一看。时柠愣住。旧式木门上有四块玻璃,因为对面总有人偷窥,女孩们用报纸把玻璃贴死了,只是能透出影子来。门后的人影明显比晶晶高大。
刚经过险情的时柠头皮发紧。她用手指轻轻拨开报纸的一角往外看。
只见门外的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格子围巾后是一张尖削的脸庞。他似乎很冷,攥着领子瑟缩着。
“师哥……”时柠“哗啦”一声打开门,难以置信的望着夜色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