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知进知退
母亲来到宋之砚房门前,屋内已没有了琴声。
像往常一样,妈妈摸出钥匙自己开了门。一进玄关就看到宋之砚平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穿着米白色的运动服,没有盖毯子,这么高的人,躺在那里只占了沙发一半的宽度。
小猫咪在他身前,安静的窝成一个半圆形,任由宋之砚抚摸着。
听到门响一人一猫同时睁眼,宋之砚勉强笑了笑,猫儿则是很警觉的看了妈妈一眼。
这只小猫似乎能体会主人的感受,每次宋之砚不舒服时,他都会守在主人身边,不让别人靠近。
昨夜家里来了陌生人,胆小的猫咪自己躲起来了。气呼呼的憋了一宿,宋之砚哄了一早上才好些。
妈妈走到厨房,闻到淡淡的油烟味,正庆幸儿子知道自己做早餐了,可是瞥见吧台上剩了半杯的绿糊糊,又有些诧异。
她刚要询问,宋之砚的手机响起来。
宋之砚看了一眼电话,是赵岭。他有些不耐烦的接起来。
“之砚,你要我老婆微信干嘛?”赵岭一大早上开会开得焦头烂额,脾气也不小。
“挂了!”宋之砚挤出两个字。
“怎么就挂了,是你找我!”
宋之砚一个字没说,直接挂了电话,然后翻出赵岭的微信写:“嗓子坏了,打字吧!”
宋之砚其实是想找赵岭的老婆田眉。他和赵岭上大学时是学建筑设计的,学校也有工艺美术学院,田眉就是那里毕业的,目前在从事最扯淡也最适合富太太做的工作,艺术品鉴赏兼画廊经纪。宋之砚想让田眉帮着时柠牵个线。
赵岭见到宋之砚简单粗暴的短信,直接回了一个“靠”字。秘书抱着一大堆文件正逼着他签字,他哪有功夫打字。
宋之砚的妈妈见他正忙,无声的去他的卧室收拾东西。她看到宋之砚脱下来的衣服堆在衣帽间里,随手拿起来一摸,那件棒针毛衣的前襟有些发硬。
妈妈皱起眉头,宋之砚平时最爱干净,很少把衣服穿的这么脏。
她抱起衣服走到洗衣机旁,看到里面已经塞的满满的。
时柠临走的时候,直接把床单被罩撤下来放在洗手间里。宋之砚过后扔进洗衣机还没来得及洗。
母上大人凭着天生的嗅觉发现不对。她拽出了那床陌生的床单,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几根长长的栗色卷发。
回到客厅时,宋之砚还在发短信。赵岭不情不愿的把自己老婆的微信推送给了宋之砚,他忍着头痛写了几句,放下手机,把手肘压在额头上。
“之砚……”妈妈坐在单人沙发上,格外语重心长的叫他。
宋之砚放下手臂,睁眼看向妈妈。
“昨晚……有人来过了?”妈妈的口气倒像做错事的孩子。
宋之砚没有犹豫,直接点点头。
“是……女朋友?”
在家都过夜了,说女朋友已经很谨慎乐观了。
宋之砚这一次犹豫了,他摇摇头。
妈妈心里一紧,过了夜又不是女朋友,那比女朋友还要糟。
此时宋之砚拿起手机,写下几个字:女性……朋友,借宿一晚。
他怕妈妈花眼看不到,把几个字放的大大的递到母亲面前。
妈妈看着那几个粗体大字,再次看向儿子的眼睛。
宋之砚本来是薄薄的眼睑,因为发烧,双眼皮格外深重。一双漆黑的瞳仁定定看向母亲,似乎要表达情绪。母亲知道,这事不是那么简单。
“之砚,若是单纯朋友还好。若是……现在恐怕不合适!”母亲极力组织语言。她被宋之砚看的有些紧张。
其实从儿子成年后,她就有些怕他。宋之砚表面温柔谦和,内心里却极有主见。
当母亲的知道儿子是个感性的人,而自己对于他的择偶条件有一张表格,针对每个候选人勾勾画画,用于判断是否能配得上她引以为傲的儿子。
她用这张表格拆散过有情人,不止一次!
宋之砚看着母亲,体会着这句熟悉的台词:
现在……不合适!
同样的话,她说过很多次。昨晚到现在,他情绪很糟。
时柠受到的伤害他只知道了冰山一角,心里已经像被挖去一样痛。他怪自己的软弱无能,怪自己生不逢时。如今母亲的一句话让他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拿回手机快速写了一行字:什么时候才合适?
妈妈看出他的情绪不对,连忙解释说:“总要等你身体好些。”
宋之砚眼神一下子暗下来。他把手机扣在桌上。用手臂挡住眼睛。他在克制自己,不要说出伤人的话来。
他得了谁都说不好的病。有一半病人可以用药物控制,另一半只能做移植。他是独子,父母年迈,找到配型的希望太渺茫了。
母子连心,宋之砚的想法当妈妈的怎么会不了解。
她从一旁拿过毯子,轻轻盖到宋之砚的身上。小猫咪似乎很不喜欢别人靠近主人,抬头狠狠的“喵”了一声。
“之砚,我知道你是个长情的人,妈妈其实是怕你伤神。可是这一次……妈妈不会再干涉。”妈妈微微低着头说。
宋之砚静了一秒,放下手臂来,不确定的看着母亲。
“你得了这场病,我才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当父母的,过去再强势,到了时候也要学会放手。知进知退,才是相处之道。”
宋之砚眼里似乎在放空,又仿佛暗潮汹涌。
今天他接到美国建筑师协会的信件,正式吊销他在美国的执照。
他相处三年的前女友因为母亲的干涉分手。女孩一怒之下出走美国,在宋之砚参加德国设计大奖时,用他过去的作品参赛,并且举报宋之砚抄袭。美国协会还算通情达理,给了他半年申诉期。可是他能申诉什么?一旦他提供证据,女孩的职业生涯彻底毁了。
他宋之砚还有公司,还有中国的执照,可是她齐妙妙输不起。
就在今天这样一个日子里,母亲告诉他自己要知进知退,宋之砚不知道这是不是生活在嘲笑他。
妈妈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起身说:“妈妈去帮你把衣服洗了。客卧空了好久,床单也该铺一铺了。”
妈妈一面说一面转身走开了。小猫咪终于放下警觉,翻过身来凑到宋之砚温热的身旁,宋之砚搂紧了猫咪的小脑袋,小东西满意的合上眼。
时柠回到公司上班,一整天都不敢凑同事太近。她昨夜没有洗澡,很担心这一身衣服被人家闻出异样来。
回到家,她烧了热水,在简易厕所里冲洗。晶晶还没回来,院子里静悄悄的。时柠在氤氲的水汽里,隐约想起昨晚宋之砚问的话:时柠,带药了吗?
是的,宋之砚知道她的精神状态。上一次在婚礼上晕倒,宋之砚帮她打掩护,正说明他知道自己晕倒的真正原因。时柠很自卑,抑郁症是一个很大原因。
她表面上装的再正常,心里都有一个漆黑的填不满的窟窿。这个窟窿时不时的会蔓延出带毒的枝蔓来,把她包裹到不能呼吸。昨夜,她的窘态被宋之砚看到了。他越是悉心照料自己,时柠越是难堪。
洗了澡,身上轻松些,时柠换了睡衣躺在床上。早上要求抱一抱宋之砚的勇气全没了,此刻只有心虚,夹杂着对他的思念。
她在手机上试探着叫他:师兄……
那人过了一会才回复。
师兄:在
时柠已经把他的名字改成“师兄”两个字。他不需要加上姓氏和别人区分。她不曾和别的师兄这么亲近。
宋之砚的回答太简单,一点都看不出情绪。时柠的拇指一直停留在自己的头像前。
过了好久,她才鼓起勇气写:昨晚真是抱歉,我失态了。
宋之砚似乎在忙什么事情,过了许久才写了长长的回复:青柠,不要说抱歉。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也不要介意,是人都会有破防的时候。不要告诉除了医生以为的任何人。师哥也不会对别人提起。
时柠看着这番话,眼睛再次不受控的湿润。为什么与他重逢后自己这么爱掉眼泪。过去的若干年她明明都已经把自己包裹的很好。她周围的人从来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可是如今面对一个只见了几面的师哥,她又变回那个无助爱哭的女孩。
模糊的视线里再次出现他的短信:“后天休息吗?
时柠用手抹了一把眼角连忙写:休息。
师哥:去indigocafe好不好?
时柠的心砰砰跳的厉害。
那人又说:想和你说说画画的事。我咨询了一些专业人士,也许可以加盟工作室。
时柠心中一颤。她过去也曾经考虑过找一个专业绘画的工作,可是这种工作都是内部人士互相介绍,画家哪里有公开招聘的。她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她跪在床上双手握着手机写道:真的吗?
宋之砚看着这三个字仿佛看到了时柠幸福的模样,浑身的不适仿佛都缓解了。
他很快约定好时间,嘱咐时柠到时候带上自己的作品集。
第三天是个休息日。时柠早早的按照约定时间来到那条繁忙的街道。
树叶都落了,枝头一片萧索。几只喜鹊在枯枝上闲闲的看着人流。
时柠紧了紧领口。她今天特意打扮过。银灰色的百褶裙配马丁靴,外面是米色的大衣。好看是好看,就是冷暖自知。
看到咖啡店的门口时,她的心不由自主的提起来。这里是他们因缘巧合重逢的地方,今天也是他们第一次在这里见面。
时柠筹划着,喝了咖啡,也许她可以请他去吃一顿饭。附近有一家寿司店风评很好。他们认识这么久,每一次都是宋之砚周到的安排付款,时柠还没有一次机会招待他。
推开那扇熟悉的门,风铃叮叮当当的响。还是同样的店员说道:“姐姐,你来了。”
时柠草草打了招呼,眼睛不住的往里张望。
只见宋之砚坐在壁炉边上的一张沙发中。他也看到她了,微笑着起身看向她。
”师哥!”时柠掩饰着自己的兴奋,可轻柔到如棉花糖一般的声音还是暴露了她的心情。
宋之砚没有走过来,而是低头看了看身边背对着时柠的一张沙发。此时另一个女人从沙发里站起身,转过头时,脸上优雅知性的笑容堪称完美。
时柠堪堪站住,有些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