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师哥
时柠所在的项目组今天破天荒的提早下班。先去了餐馆吃了一桌子的麻小,然后转战卡拉ok。
老板出钱,组长一点没客气。没一会地上就横七竖八摆了一排排的啤酒瓶。
时柠坐在角落里掏出手机。想起今天的企业文化朋友圈还没发过,赶紧转发了两张同事的现成图片。
左面一张动态烟花,右面一张与知名公司合作的公关稿。
转发之前她突然有种想刷点存在感的欲望,毕竟柿子树是她熬夜画出来的。
斟酌半天,写了一句:吃吃喝喝庆祝一下!
朋友圈发出去,今天任务完成。她按回微信页,那人还是没有消息。
她下班之前想问宋之砚怎么连接那对新音箱。不知为何他这么久没动静。时柠倒也没多想,多空虚寂寞的人才会时时刻刻盯着手机?晚些再联络也行。
宋之砚那边确实是刚刚看到短信。他在自己床上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只有一侧的脸颊上有一点毛茸茸的热度,还有一双圆圆的灰色眼睛就在鼻子跟前,似乎在查看他是不是还活着。
他把小猫咪推开些。睡得太久,他一时想不起来这是哪一觉了。
他休息的这几个月好像把过去十年缺的觉都补回来了。每天大觉套着小觉睡,可是越睡越累。
习惯性的摸出手机,先看到了时柠的短信:在吗?
发送时间是下午五点。
他再看屏幕上的时间,晚上九点四十五。
宋之砚顾不得开灯,连忙回复了一个字:在!
发完了短信,他把手臂伸直,脸埋在手里开始回想今天的行程。
他和赵岭喝完茶直接回家。时柠说她要部门聚餐。他到了家直接上床睡觉。从中午睡到现在。
父母今天被他打发去走亲戚了。难得没人眼巴巴的盯着他吃饭。所以,他今天只吃了一顿早饭。
作息就是这么科学规律!
捋完今天的作息,宋之砚再次抬头看手机,时柠没有消息。下意识的点开朋友圈,头一次看到了时柠的原创朋友圈:吃吃喝喝庆祝一下!
似乎是刚发的,定位在工体某ktv。所以……那姑娘没有实现承诺十点以前回家。
宋之砚心中开始升起不安。他够着拧开台灯坐起来,追了一条短信:找我有事吗?
等了两分钟没回复,他的忐忑徒增,直接问:还在外面吗?
卧室里窗帘没拉,窗外天色漆黑,秋日的云被风吹着走的很快,满月忽明忽暗。宋之砚起身挨着墙壁往客厅走,一面走一面第一次拨打那个电话。
时柠正坐在沙发上杵着一瓶啤酒听组长k歌。她的书包扔在沙发缝里,被同事从身后拽出来提着喊:谁的手机震呢?
时柠赶忙放下啤酒,她没把啤酒放在台面上,而是藏在沙发扶手下面。她示意那是自己的书包。拿过来一通翻找,才掏出嗡嗡震动的手机来。
当她看到“宋学长”的名字时,几乎要把手机摔到地上。
时柠扔下书包,跨过满地的啤酒瓶,急匆匆的往包间外走。
“时柠……”他叫她的名字,第一次从文字转换成音频。活生生的音频。那人的声音透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很轻很低沉,微微带着共振。
时柠刚要答应,膝盖突然磕在茶几上。
“嘶……”时柠倒吸一口气。
“时柠,怎么了?”宋之砚关切的问。好像两人不是第一次通话,而是多年的老朋友。
“我……我没事!不小心磕到腿了。”这是时柠的第一句话。
宋之砚从听筒里感觉到时柠那边突然安静下来。她应该是出了房间。
他记得她的声音。如今通过电流再次听到,只比青春年少时多了几分客气与小心。
“你下午找我?”宋之砚想起正事来。
时柠却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为什么找他。
“我好像要问你什么事,可是想不起来了。等回头想起来再问吧。”
“真的不是要紧事?”宋之砚担心她喝多了。继续追问。
好在时柠福至心灵,终于想起来了。
“是关于音箱的事,好像少一条线。我想问问什么线,明天下单买。”
宋之砚松了口气,看来她还没断片。
信号有些不好。时柠举着电话沿着长长的走廊往前走。一面走一面说:“师哥,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语气轻缓下来,柔柔的软软的。
她听出来宋之砚是刚睡醒。下午他说喝多了,看来不假。
宋之砚走出卧室,来到客厅一开灯,才想起来他为什么睡了这么久。下午的时候他晕车了,应该是赵岭的电子烟熏的。可是此刻天花板还是斜的,一起身走路脚底像踩着棉花。
他捏着眉间赶紧找个地方坐下来,控制着声线对时柠说:“明天我下单给你公司送过去。”
“那我把公司地址发给你?”
“不用,我知道。”
聊天有点要聊死的感觉。两人此刻才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通话,确实稍稍有点尴尬。
还是宋之砚打破僵局问道:“这么晚了你一会怎么回去?”
时柠这才想起自己的承诺。第一次承诺就食言,会不会让师哥感觉自己很随便很不靠谱。
“我本来打算九点半走的。可是同事喝了酒,约了代驾一起走。大家没散我不好自己回去。”
时柠觉得理由有点苍白。她要是真的想回去谁也拦不住。
此时时柠走到一扇门前,她以为是楼梯间,可是拉开门的瞬间一股冷风袭来,门外污渍斑斑的台阶上坐着几个油头粉面的男子正在抽烟。
这里竟然是有垃圾通道。
那几个男子看着这个闯入者,明显没有预料到会在这个地方看到这样的美人。其中一个情不自禁的吹了一声口哨。
时柠下意识的“呀”了一声,转身关门,气喘吁吁的往相反方向跑。刚才的动静都落入宋之砚耳中。
“时柠,怎么了!”他忍不住站起身喊。差点栽到茶几上。
“没事……”时柠喘息着说:“走错了地方了。”
宋之砚正色道:“时柠,我问你,你脚下是瓷砖地还是地毯?”
时柠一愣,没明白他的意图,可还是老老实实的交代:“大理石。”
“好,沿着大理石的缝隙走,能走直线吗?”
时柠这才明白,他是怕自己喝醉了在声色场所被欺负。
她站定了插着腰笑道:“师哥,我只喝了半瓶啤酒。只是今天晚上没戴隐形眼镜有些看不清楚。脑子还是清醒的。”
她一番话行云流水,宋之砚终于确定她精神状态没问题。
“你们一共几个人坐车,谁住的最近,谁住的最远?”宋之砚又出逻辑问题。
“嗯……我和室友,还有两个同事搭车。其中一个同事好像住东城,第一个下。然后是我们两人,最后是组长。”
宋之砚先听到她有室友,稍稍放心,可是一听她提到组长,脑海里立刻出现那日意味不明的对话。
“时柠,你和室友约一辆车先走吧。不用迁就别人。”他用的是祈使句,可是口气似乎是陈述句。
时柠拿起电话有些诧异的看看屏幕。一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在像家人一样试图保护她。
她把脸颊又慢慢贴回屏幕上,点点头说:“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宋之砚放松下来,坐在沙发扶手上继续嘱咐:“如果找不到车立刻告诉我。如果找到车了到家给我发条短信。”
“好,师哥……谢谢!”
她总是忍不住叫他师哥,其实每句话完全可以省略主语的。叫了师哥,总有欲言又止的感觉。仔细一想,又没有太多可说的。
宋之砚放下电话,抬头看看倾斜的天花板,抱着胃去了洗手间。
才扶着马桶水箱酝酿了一会,就把两千块的茶都吐了。
抬起呛咳到通红的双眼,又对上了猫咪的灰色大眼睛。小家伙不知何时跳上了水箱。
猫咪的瞳孔缩了缩,歪了一下头,似乎觉得主人很奇怪。
宋之砚冲了水,用袖口抹抹眼角,才有些后怕。他不应该这么鲁莽,他一点都不能承受出血的风险。
他按住胃腹体会,好在肚子是舒服些了。
再次回到沙发上,手机里已经有了时柠的短信:上车了,二十分钟后到家,我把定位发给你了。
宋之砚跌坐下来。按着空空的胃仰头躺倒在靠背上。他微微弯了下嘴角。感叹时柠真是个体贴又听话的孩子。
其实今晚对于时柠来说只是普通的部门聚会,去了普通的ktv,周围都是同事,按时回家,一切不确定因素都是他宋之砚自己脑补出来的。难得她没有怪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网友如此兴师动众,威逼利诱让她回家。
宋之砚闭上双眼,黑暗中没有了晕眩,脑海中亮起一盏昏黄的灯光。
那是一扇破旧的砖墙,墙顶上有凌乱的电线,这一盏灯从别人家的院墙上照出来。
十六岁的时柠背着双肩包,特意走在斜射的灯光里。
她半低着头,齐肩短发遮住脸庞。走的很快。
下了晚自习的宋之砚推着自行车走在几十米以后的地方。他尽量走在阴影里,只是斜长的影子还是能暴露出来。
时柠到了那扇木门前。她站定了,怔愣很久才小心的推开跨进去。
宋之砚骑上自行车,沿着明暗交接经过那扇木门来到自家楼下。
他拿出锁头弯下腰给车落锁。不远处的木门里传来苍老的声音。
“以后只给你留门到九点。你爱上哪里去没有人管,但是别往家里带人,也别想着门能一直给你留着!”
那是时柠外婆的声音。明显是朝着院子里喊的。时柠的小小窗口连灯都没开,一片寂静。
“不要以为你有能跟儿出去混,出了事不管你躺在医院里还是在派出所,没有人会去赎你!自己拎拎清楚……”
时柠没有发出一声动静。仿佛这话是老人对着空气发泄的。宋之砚把自行车靠着墙壁放好,踩着那苍老的咒骂声走上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