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步之遥
一周后的午休时间,时柠急匆匆的推开了indigocafe的木门。
“姐姐,你可来了!”服务员熟捻的招呼时柠。
时柠在这一周前后来过两次,都是扑空。她公司的活要的急,不可能每次午休都溜出来。
时柠不死心,她交代了小服务员,帮她每天刷wifi,一旦发现“南淮一中”的行踪,立刻微信通知她。
“刚刚上线,信号有点弱。”服务生用自己的手机给时柠示范。
时柠指尖有点抖,她来不及坐下,颤颤巍巍点了那个名字,界面一晃而过,又是不需要密码直接上线。
时柠的心兴奋的突突直跳。
她飞快的断网,把自己的手机名字改成“南淮一中校友”,上线两分钟再次断网,把手机名字改成自己的手机号。
登陆后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等了足足有五分钟,电话里没有动静。时柠再次改掉手机名字,这一次叫“想道谢的蹭网人”。
想了想觉得诚意不够,再次改为“占便宜难受”。
小服务生眼看着漂亮姐姐像是地下工作者发电报一样往手机里敲字,然后又一番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他连忙安抚美女:“姐姐,来杯茶吗?”
时柠使劲点头说:“加两份奶和糖。”
手机里还是一片寂静。时柠低着头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此时与咖啡厅一墙之隔的输液室里,宋之砚正被小护士抓着一只胳膊。他左手拿着手机,看着那闯入者的名字一变再变。那个手机号稍纵即逝,幸亏他记性好,生生背了下来。
“好了,没什么不舒服吧?”小护士看着一脸紧张的宋之砚,关切的问。
宋之砚连忙摇头道谢。小护士才收拾东西走了。屏风后只剩下宋之砚一个人,他开始有些吃力的用一个手打字。
咖啡厅服务员一如既往的动作麻利,很快给时柠端来了红茶,时柠用右手端起茶,左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发来的短信。
时柠手一抖,杯子里的红茶撒了出来。她顾不上擦,直接点开了短信。
上面简单明了三个字:不用谢。
这么直男,时柠莫名兴奋。
她生怕错过这个机会,敲出了一条长长短信:上周蹭了你的网,用的流量很大。实在过意不去。我也是生活所迫,要不一定不会占陌生人便宜。我可以加你微信把钱给你打过去吗?
那边回复:初步实现流量自由,不用客气。
时柠心中默念“土豪”,契而不舍的写:我是南淮一中毕业的。请问是校友吗?
那边还是惜字如金:好巧。
这让人有点不知怎么接话。时柠正犹豫,那边又发过来一条信息:毕业很多年了,难得在博平碰到校友。
时柠看着这不长的一段话,有些满足的弯了嘴角。
她继续写:我毕业十年了,请问是学长还是学弟学妹?怎么称呼,我好在手机里备注一下。
宋之砚在心中默算,十年,正好比自己小两届。可是“十年”也有可能是一个大概时间,应该不会那么巧。
他慢慢打字:鄙姓宋,男性,算是学长吧。
时柠感觉这人说话的方式很直接简短,没有表情包没有动画,却也没有让人觉得疏离。
她继续写:学长,请问有多长(zhang)
宋之砚眉心一跳,回到:长zhang到开始怀旧了。要不也不会用中学作网名。
时柠的大眼睛转了转,突发奇想说:学长有蓝牙耳机吗?我给你共享一首歌,看看是不是你们高中年代的歌?
宋之砚:放马过来吧。
时柠轻轻笑着搜索,看着对方真的用蓝牙耳机连到自己的手机上。她找到了黄家驹的光辉岁月,开始播放。
输液室里的宋之砚在听到铿锵有力的前奏时已经笑出了声。
他回:真的没有那么长。这首歌1991年就发行了,那时我还小。
时柠:学长知识渊博。
宋之砚:请叫我百度懂王。
他想了想又写:你也有耳机吧?我共享一个能代表我这个年龄喜好的。
这样有来有往让时柠异常欣喜,她赶忙照办。耳机里“叮”的一声连接上手机。随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郭德纲唱的评书味的“大约在冬季”。
时柠乐不可支,立刻写道:学长很幽默。
对方答:生活所迫。
时柠发现他在学自己说话,笑意更深了。
时柠写的越发放松了:说的好像学长是卖笑的。
宋之砚:德云社做的也是正经生意。
时柠:郭德纲还好,于谦就不一定了。
两人在不同的房间里同时哈哈大笑。
此时时柠的耳机里突然传来悠扬的大提琴声。宋之砚发来短信:我听歌不多,这是真心喜欢的。
耳畔是弦乐二重奏“一步之遥”。时柠闭上眼睛,随着探戈的节奏靠进沙发里,脑海里是绅士与女子节制而优雅的舞步。
她与他有一步之遥,她并不知道他身在何处,却似乎可以闻到专属于那人的香气。这种克制的试探让人身心愉悦。
宋之砚此时也放松的躺在病床上。他虽然听不到乐曲,却能通过跳动的屏幕感受到音乐的抑扬顿挫。这首曲子他听了太多次。在他身陷低谷,因为病痛心生怨恨的时候,音乐可以平复他的伤痛。
他把时柠的手机号存在自己的联系人里,名字就叫:一步之遥。
午休的时间不长,时柠在听完这首曲子后,知道自己必须走了。
“学长,我要回公司了。”时柠正正经经的道别。
宋之砚捏捏眉心,他每次输这种药都有点头晕。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对着手机太久。
“路上小心……”他像一个老朋友一样叮嘱。
“很高兴认识学长,有机会请你喝咖啡。”时柠再次客套。
宋之砚笑了笑,通常说“有机会”就是没什么机会。
他也不较真,只是再次写道:别忘了把你手机的名字改回来,要不公司开视频会议的时候你会显示现在的名字。
时柠一想,缩缩脖子。她现在的手机叫……占便宜难受!
她连连道谢,改回自己的名字:时柠。
宋之砚眼看着那个记忆里的名字从屏幕上消失。他忍着头晕坐起来,站起身来到窗边。
窗外参天的梧桐树下,一个栗色长发女子从一墙之隔的咖啡厅走出来。她穿着束腰卡其色风衣,走路时腰肢挺得很直。
宋之砚甩甩头,他记忆里的女孩有些婴儿肥,走路时总是低着头,微微有点内八字。
茫茫人海里,再特殊的名字,也会有重名的吧。他没有把“一步之遥”改成她的真名“时柠”,因为在他的通讯录里,这个名字只能留给一个人。
这日的傍晚,时柠躲在自己的格子间里等加班盒饭。她慵懒的趴在桌面上,忍不住又拿起手机。
打开新加的联系人“宋学长”,时柠的手指停在屏幕上。
这样频繁的骚扰是不是太不矜持了?时柠歪着头思考。可是矜持是有目的的欲擒故纵,她有目的吗?
时柠想了想自己摇摇头,她对婚姻都有恐惧心理,对一段艳遇又谈何期待?
想到这里,她点开联系人敲字。先写了“师兄”,又觉得暧昧,还是改口说:学长,不好意思我又来了。今天聊得高兴,还是忘了正事。
那一边的宋之砚已经洗漱好躺在了床头。他曾经是连续半个月加班到深夜不眨眼的拼命三郎,如今已经进入看完新闻联播就上床的老年生活了。
他今天输了液有些低烧,连天气预报都没看就洗漱了。
看到床头柜上的手机亮了,他拿过来回复:手机流量是包月的,真的不用还。
时柠见到短信吐吐舌头。和这学长说话还真是省心,说了半句人家就明白了。
其实时柠也不是真心诚意要还钱,无外乎是找个说话的理由。这个理由被堵回去了,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时宋之砚那一边出现了空白对话框,他在编辑短信。
宋学长:下班了?
好没创意的套话,可是时柠很受用。
时柠:没!等加班盒饭呢。学长呢?还在公司?
宋学长:回家了,等盒饭。
时柠偷笑:好幸福。我们今天恐怕又要加班到半夜了。
宋学长:辛苦!
说的自己跟单位领导似的。
时柠撇撇嘴,看看空白的设计稿突然问:你说……有什么画面最代表秋天?
宋之砚不知道时柠是平面设计,他以为这孩子只是意识流。反正他也闲来无事,索性闭上眼睛思考。
经过慎重考虑后,宋之砚答:光秃秃的柿子树。
时柠:??
宋之砚字斟句酌的解释:你想象一下,深秋里柿子树曲折的枯枝上,只剩下橘黄色饱满的果实,背景是通透湛蓝的天空。
时柠那边沉默了。过了许久才回:我有一张照片,你看看是不是这个意境。
宋之砚耐心等待。这照片似乎很不好找,他等了足足有五分钟,才发送过来一张略显模糊的翻拍照。
这是一张仰视角度的照片。从院子角落里伸展出高大而嶙峋的柿子树,树叶都落光了,但是果实累累,形成一片绚烂的金黄。树枝的背影并非宋之砚形容的蓝天,而是一栋久经风霜的旧式楼房。照片的角落里有一扇窗子。窗帘半合,窗台上堆着杂物。宋之砚瞳孔剧烈收缩。
模糊的照片虽然不清楚,他却知道那些杂物是什么。有存钱罐、一株吊兰,还有他的飞机模型。
那是他的卧室窗户,窗下的人家正是时柠年少时的院落。
“这……这是你家的柿子树?”宋之砚用了好久才组织起语言。他的心跳的很厉害。
时柠:算不上家,只是暂住过。你要是不提,我都忘了那院子里有柿子树了。
这张照片被时柠尘封了好久。十年以来,和那院子有关的一切东西她都避之不及。
宋之砚对这样的答案并不意外。
“时柠……”宋之砚用属于她的名字叫她。
时柠从桌子上坐起身,看着屏幕上自己的名字。她不知道一个陌生人第一次呼唤自己的名字竟然有电流的感觉。
宋之砚:时柠,你喜欢吃柿子吗?
时柠没想到他这么正正经经的叫她,却是问这样的问题。
她老实答:不喜欢,我怕涩。
宋之砚:可是你知道吗,柿子若是没有苦涩,全无意义。
时柠:??
宋之砚:因为柿子本身除了甜味完全没有味道。她唯一的特色就是涩。你想想,各种水果都有不同口味的果汁。苹果、香蕉、桃子,连tm黄瓜味的都有。可是……孤独的柿子没有,因为柿子没有味。
时柠石化。她仔细回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宋之砚继续说:我在国外生活过。外国人把柿子改良了,去掉了涩味,你猜结果什么样?”
时柠:好吃吗?
宋之砚:结果很失败。柿子彻彻底底的失败。没有了苦涩,柿子什么都不是。
时柠:我好同情柿子……
宋之砚:不用同情,涩就是柿子本该有的味道。和生活一样。
时柠心口微窒,若是普通女孩子可能无法理解这番话,可是她幸运而又不幸的看懂了。
面对电话那头的陌生人,时柠收敛情绪,她故作轻松的写:学长这是经过了多少生活的洗礼?
宋之砚:并没有,只是醉心于当知心大姐罢了……
时柠再次放松下来,轻轻的笑着写:谢谢知心大姐,我想……我有创意了。
宋之砚:去忙吧。时柠……晚安!
时柠看了又看,按灭了手机。她从来没发现,省略号也是可以有情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