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春节过后没几天，紫华的气温就一天高于一天。午后，明媚的阳光斜着射进客厅里，李思萌坐在书桌旁却没有心思做作业。8门功课汇聚在面前，成了她难以逾越的高山。 李永涛恋恋不舍地扫视着房间，心头泛起了涟漪。这套房子是广泰经历了辉煌盛宴之后的残羹剩汤，也是他在紫华唯一一个落脚的地方，它见证着自己从农村到城市的人生奋斗。虽然房子已经陈旧破败，但他对这套房子却有着独特的感情。这套房子里封存着他和何秀英因生活琐事无休止的争吵，也封存着他们一家三口相依相偎走过的平淡真实的岁月。而今，这套房子就要卖掉了，从此他将带着女儿流离失所。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般地步？ 春节一晃而过，马山就要开学了。这天，李永涛把目光移向窗外，静静地看着外面再也熟悉不过的世界。健身器材旁边几位退休职工仍旧你一句、我一句地在聊天，斑斑点点的阳光把婆娑的树影投在身上，一只脏兮兮的、看不清本色的白狗懒洋洋地躺在水泥地上晒太阳。黄天明伺候完瘫痪在床的老伴后蹒跚地走了过来，加入到他们当中。 “给老伴翻过身子了？”老工友问。 “翻过了，这会儿她睡着了。”黄工说着就要在健身器材上坐下。 “别，别坐！小心摔着。”另一个老职工赶紧说，“这玩意坏了好几天了，厂里不行了，也不见派人来修。” 李永涛把目光收了回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萌萌，今天别做作业了，我带你去外面玩。”李永涛说。 这话让李思萌或多或少有些惊讶，她看了看爸爸，有点琢磨不透。 “我们今天去郊外，学习要劳逸结合，该学就学，该玩就玩，从今天起，我带你一连玩三天，这三天不准做作业，只是玩，一心一意地玩。”李永涛说。 爸爸的话让李思萌有点惊讶，似懂非懂。 李永涛骑着电动自行车带着女儿来到城南郊区的一片坡地，这里埋藏着汉代一个并不著名的皇帝，已经被作为文物遗址保护了起来，上面种着大片大片的草坪。起起伏伏的坡地勾勒出了温柔绵长的曲线，曲线的一头连着一望无际的农田，蛰伏了一个冬季的麦苗焕发出深绿色的生机，在阳光里万头攒动。曲线的另一头连接着正在一天天长高的紫华市区，越往城市中间，高楼大厦也就越密集，像一个个沐浴着春光的巨人昂首挺立。 千余年的风吹雨淋将坡地的线条打磨得流畅平缓，急着赶来踏青的大人和孩子们汇成了欢乐的海洋。蔚蓝色的天空里白云朵朵，煦暖的阳光照的人浑身舒畅。大家在春风里放飞了一只只颜色鲜艳的风筝，牵着风筝线在温柔起伏的坡地尽情地奔跑着、嬉戏着、欢乐着。一个个风筝在天空自由飞翔。 李永涛给李思萌买了一个蝴蝶造型的黄色风筝，带着她一起放飞。李思萌拉着风筝跑得满头大汗，可是，风筝不是缠在自己身上就是会栽个大跟头，愣是飞不起来。 “爸爸，我这风筝怎么飞不起来？”李思萌问。 李永涛从小就喜欢钻研，女儿的这个问题，在他跟她一般大的时候他也纳闷过。那时，村里孩子的风筝都是自己做的，小伙伴们做好风筝拿到山坡上去放，却飞不起来。他整整研究了一下午才弄清了原因，并不是风筝做得不好，而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掌握放风筝的要领。 “这个问题你得自己琢磨，要是研究不出来，你可以去问卖风筝的老大爷啊。”李永涛没有把自己摸索出来的秘诀告诉她，他想让她动动脑筋。 李思萌把风筝放在草坪上翻来覆去研究了半天，又把风筝拿到山坡上或是抛到头顶朝下冲，又是顺着风拽着风筝红拼命地朝前跑，但终究都没成功。无奈，她只好去问卖风筝的人。 卖风筝的是个和善的老大爷，他对李思萌说：“风筝是逆风而上的，顺风顺水最容易栽跟头。你应该这样做……” 按照老大爷教的方法，李思萌调整了奔跑的方向又去尝试，终于，她的黄蝴蝶渐渐飞了起来。李思萌高兴地奔跑在宽广的草地上，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手中的细线越放越长，风筝越飞越高。她觉得自己仿佛也插上了翅膀，跟着风筝一起飞啊飞，在无垠的空间里无拘无束地飞……她忘记了学习的烦恼，忘记了生活中的困惑，忘记了口吃的毛病，忘记了被同学嘲弄的委屈，也忘记了和爸爸之间的芥蒂和隔阂……所有不愉快的往事此刻全跟着翩翩起舞的黄蝴蝶飞上天空，冲到九霄。 李思萌在大地起起伏伏、优美温柔的曲线上尽情地奔跑着，娉婷的身姿是那样的美丽，她成了曲线上最美的流动着的风景。她完全释放了，跟小鹿一样不知疲倦地奔跑着、尖叫着，身心越来越轻盈，越来越轻盈，最后像纸片一样飘落在了坡面上，躺在草地上喘着气。 一连几天，李永涛都带着李思萌放飞不一样的风筝，让她尽情地感受追风的自由和快乐。看着女儿抛开往事后本真可爱的样子和春风里银铃般清脆爽朗的笑声，李永涛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奔跑完一程后，她又像纸片一样飘落在草坪上，落在盘腿而坐的爸爸身边。李永涛仰望着蔚蓝天空里五彩缤纷、漫天飞舞着的各式风筝，想起了自己年少追梦时的情形。过了一会儿他说：“萌萌，让我们一起逆风飞翔！就像这风筝。” 李思萌似乎听出了爸爸的弦外之音，静静地看着爸爸。 “逆风飞翔的过
程是艰难的，但这样会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李永涛看着女儿认真地说，“这两年，爸爸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我心里很难过，你也恨过爸爸。我跟你妈离婚后，你连母爱也失去了，爸爸是个软弱的人，除了能在厂里上班再没有别的本事。我们的车间关停了，爸爸没活干了，家里一分钱都没有了……让你啃馒头吃咸菜的时候，我心里很难过，但生活不相信眼泪，我们只能咬着牙坚持。” 在蓝蓝的天空下，在广阔的草坪上，柔和的春风迎面而来，轻轻地吹动着他们的发丝。 “但有一点，你不能小看爸爸。爸爸跟你一般大的时候学习特别好，年年都是学习标兵。所以，我知道一个人应该怎么去学习——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初二就是分水岭，要是迈过了这道坎，以后就很少再有拦路虎了。”李永涛说，“萌萌，你的人生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开始，但你要知道，人的一生难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磨难和考验，只有跟放风筝一样不停地向前奔跑，才能越飞越高，才能让自己达到自己不曾想像的高度，可是一旦停下了脚步，风筝也就会跌入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