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可怜的厂长
从技术员一直干到设备科科长，再干到厂技改办主任的资维强对广泰的设备情况了如指掌，如数家珍。他说：“那时，我们高质量的计量和测试手段也是全行业最先进的，咱们有瑞士的sip—305m测长中心；英国的talysurf10型轮廓仪；原西德的200型数额万能线性比较仪；日本的a221、a111三座标测量机；英国的talyrond73型和talyrond 200型圆度仪；丹麦的精密振动噪音仪等，这些都是那个时代最先进的检测仪器。那时，我们厂是多么的辉煌，职工的待遇不光是企业所在地所有单位中最好的，而且，在全国轴承行业16家骨干企业当中，我们的待遇也令他们羡慕。有了先进强大的机器设备和高质量的计量和检测手段，我们厂所有产品都等效采用iso国际标准加工，早在1986年就取得二级计量合格证书。” 说到这里，资维强稍微停了停，那个时候的辉煌和光环现在早已不复存在了。1992年，广泰轴承厂从秦岭搬出来时，拥有5000人的企业被分成了三个工厂，其实，真正跟随广泰来紫华的工人也只剩下3000多人了，其他的人和设备被安排在了其他两个兄弟工厂，而这两个从秦岭里分割出来的企业，后来也都相继倒闭了。第一个工厂是在98改革中被兼并了，另一个厂比它多存活了不到7年时间，后来也宣告破产。现在唯一能传承血脉和历史的，也就只剩下广泰这一个工厂了。 热情洋溢的讲话过后，会议室压抑沉闷的气氛又变得凝重。当下设备陈旧、生产落后和发不出全额工资的现实，摆在每一个干部职工面前，无论产品质量还是销售渠道，都已到了最危险的关头。能不能争取到紫华市国资委的支持，甚至成了广泰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资维强做了个深呼吸，看了看天花板，又把脑袋垂了下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广泰的辉煌已经成了历史，振兴企业的重任现在落到了我们身上。广泰可是国家‘四五’时期，为使重点工业企业布局适应战略需要而建成的工厂，凝结着两代广泰人的心血，说什么也不能让广泰烂在我们手里，这样的话，我们就是广泰的罪人！回到家属院还有何面目面对退休老职工？面对他们的家属？厂里许多人都是双职工，他们把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奉献给了广泰，企业到了今天这般地步，他们也伤心啊……最近有人传言说广泰再也好不了了，说广泰要破产了，说别人是‘树挪死，人挪活’而广泰是‘厂挪死，人也挪死’，我们搬到第三个厂址后，现在就只剩下300多人了……今天听了大家对资产设备的调研，说实话，我是透心的凉啊！我害怕啊，我害怕要是争取不到国资委的扶持，搭不上全市国企改革这趟车，我们真的离破产就不远了。” 这话说到了每个人的痛处，企业的每况愈下让许多年轻人不得不离了职，此刻，坐在会议室的大都是头发花白的老人手，现在在职工人的平均年龄已达到了49岁，相对而言，李永涛还算是年轻一点的技术干部，在人才梯队当中属于最年富力强的技术人员。 “你们知道厂长在忙什么吗？两件事：一是躲债，再就是跑工投集团。前段时间市上成立了工投集团，咱们厂的资产管理和生产运营监管权已经交给了工投集团。厂长听说国资委要对全市工业生产企业进行改革，就天天跑工投集团，该哭穷就哭穷，该表决心就表决心，为的是能把咱们厂纳入到全市企业改革的范畴。厂长明年就要退休，他也一把年纪了，他对厂里的感情比我们任何人都要深，他不想让广泰烂在自己手里。他说，这样的话，他以后连回家属院的脸面都就没了，就算退了休，也会被职工戳脊梁骨，会永远被钉在耻辱架上。看着他可怜巴巴、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样子，大家心里也都难受。各位，我不得不把一个坏消息告诉大家：从下个月起，我们的工资就发不出来了。” 话音一落，会场一片唏嘘，纷纷议论着这件可怕的事。现在70的工资是每个人甚至每个家庭的生命线，全部断了炊可怎么办？ “我们几乎没有了造血功能，厂里是迫不得已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现在，人劳科的压力比谁都大，厂党委要求人劳科和工会要做好情况说明和安抚工作。厂里只有300多人了，厂长最担心再出现大规模的职工流失，如果没有了技术干部和职工，就算紫华有了政策，我们也就没有了翻身的机会。厂长想求工投集团先给厂里贷点款。”资维强停了停说，“但我们也要看到我们的斗志还在，广泰的传统和精神还在，我们毕竟是一个老牌轴承企业，我们的工人用这么落后的机器都能加工出0001的精度，这就是我们的技术实力。只要有一线生机，只要能给广泰一个支点，我相信，我们一定会绝处逢生，续写传奇。春天终将会到来，我们能不能挨过漫漫长冬，这是最严酷的考验。我很想听听各位有什么想法，有什么灵丹妙药？说一千道一万，我们先得活着，活着才有希望啊。”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说话，停发工资的消息把大家的思维搞乱了。虽然早有职工预言广泰会有这么一天，但大家还是希望这一天来得越晚越好，可是，这个消息从技改办主任口里说出，份量却完全不同。 李永涛迟疑了一下说：“资主任，轴承
的制造生产过程决定着‘广泰牌’的质量、性能和使用寿命。广泰有没有明天，说到底是要看轴承质量能不能领先。如果还跟现在一样贪多求全，就会把企业沦为替别人加工低附加值的生产线，我们就只能永远停留在粗加工阶段，永远做工业生产的下游。我建议厂里正本清源，回归主业，集中精力甚至举全厂之力抓好轴承生产的工艺流程。” “你的意思是我们只专心制造轴承？”资维强问。 “对！轴承内外圈工艺流程无非是‘棒材—锻造—车加工—热处理—磨加工—超精加工—零件终检—防锈入库’这些环节，但核心只有锻造、热处理、磨加工三个环节。从这次对设备的摸排情况看，我们设备虽然老旧，但不是全部设备都老都旧，老机器主要集中在生产的前端。” 资维强看着他，期待着他能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