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你真是结巴?
李思萌不再说话了,先是低着脑袋想了一会妈妈,很快,就翻开书预习生字生词了。她按新苗小学养成的习惯,用不同颜色的彩笔标注出优美的句子,标出生字的笔画、笔顺和查字典时的偏旁部首,在生字表旁给每个生字组了词,又翻着字典在生词旁写上近义词和反义词。她预习完语文又预习数学和英语,把当天的课齐齐过了一遍。 从广泰轴承厂到家里,李永涛骑着电动自行车得跑一个小时,李思萌奶奶怕把李思萌饿着了,就跟她先吃了饭,给李永涛把饭留在锅里。李永涛母亲对城市充满了新鲜感,一吃完饭就去外面散步。 李永涛帮李思萌听写完生字生词后,拿出语言矫正中心医生闻雯给的歌单,李思萌从中选了一首《隐形的翅膀》唱了起来。李思萌起初唱歌时还不太流畅,李永涛拿着歌词一句一句地教,他把完整的话分成好几节来唱,再连成一句,反反复复地练。渐渐的,在放松的环境里,她的歌声稍稍变得流畅,但跟以前相比还有差距。 时间在静静地流淌,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10点。他们依旧站在客厅练歌扯嗓子,父亲打着节拍的手势和洋溢在脸上的表情里,充满着对女儿的鼓励,他们越来越放松,仿佛进入到一个乌托邦的世界。突然,半截砖头像陨石一样从漆黑的夜幕猝不及防地飞来,哐当一声砸向窗户,窗户玻璃顿时四分五裂,到处飞溅。李永涛一把将女儿摁倒在地,李思萌慌得跟受了惊的小猎物一样,心砰砰直跳。 “还让人睡不睡?鬼哭狼嚎!”飞砖之后,随即传来了一个男人粗鲁野蛮的骂声。 开学几天后,初一(2)班的同学们渐渐熟悉了,一下课,教室就成了菜市场,几个调皮的男同学追逐打闹,嘻嘻哈哈,动不动会把桌上的书本扔得满天乱飞。这时,同学们已经发现李思萌是个结巴。 数学课上,老师讲新课时问到成本与利润率的关系问题,全班突然鸦雀无声,没有一个同学举手回答。数学老师是一位快退休的教师,又低又瘦,说话走路慢慢吞吞,好像没有气力,他根本管不住学生。见没有同学主动回答问题,便拿出学生名单点名提问,点了四五个学生仍没人能答上来。 “这是小学六年级第一学期的知识点,怎么到现在还不会?”老师把同学们环视了一圈说,“你们许多同学的家长在农贸市场卖肉卖菜,连这个问题都不知道,恐怕你们长大了连父母都不如,菜卖了都不知道是赚是赔。” 卖菜对同学们来说是遥远的事,有谁会关心这样的问题?不一会儿,同学们就窃窃私语,你碰一下我,我掐一下你,教室里先是窸窸窣窣,很快,就会在某个地方爆出一阵哄笑。 数学老师是个脾气绵柔的男人,见同学们这个样子也不发怒,只是叹了口气说:“注意纪律,认真听课。”然后就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起字来,准备把这个知识点再复习一遍。他一转身,教室就乱成了一锅粥,说话的,做小动作的,传纸条的,拽女生辫子的,做什么的都有。 “李思萌,你爸是不是也卖肉?”李思萌的同桌欧阳拓也不安分起来,他是猴子屁股坐不住,侧身问她。 李思萌摇摇头。 “我应该见过你爸,学校周围卖菜的我都见过。你瞧,何加时、罗辊、令标他们几个的爸爸都是卖菜的。”欧阳拓又转身指着一个女同学给李思萌说,“姬诗娜没有爸爸,她妈是个裁缝,在农贸市场跟前开了裁缝店,店很小,我爸还经常到那里裁裤边呢。” 新苗小学的老师向来不准学生在课堂上乱讲话,可是这里的同学嗡嗡嗡嗡说了小半天,老师居然跟没听见一样,依旧在黑板上写着一行又一行的字。老师的粉笔字写得非常工整,像是刻板上刻出来的一样。 “哎!你怎么不说话呀?”欧阳拓碰了碰李思萌的胳膊肘问。 “我爸,我爸不是,卖,卖菜的。他是工,工程师。”李思萌一边说一边警惕地看着老师。要是在新苗小学说话被老师发现,轻则要罚抄作文,重则还会把家长叫到学校单独开会。 “工程师是干什么的?”欧阳拓问。 这时,老师写完字转身面对着同学们故意咳了两下,清清嗓子说:“同学们安静!”。接下来,就像背天书一样把成本、单价、售价、利润率之间的关系讲了一遍。他的讲题思路非常清晰,还举了好几个例子,“如果题目换个问法:已知其他几个要素而求利润率的话,怎么解?” 又一个问题抛了出来,教室里安静了下来,像是谁往沸水里点了几滴凉水。老师又把同学们环视了一圈,他的眼珠转动起来也慢腾腾的,像生锈的钢珠,不怎么灵敏。 “没人举手?我还是点名吧。”老师又在名单上找起了来。 同学们像期待彩票开奖一样,把目光落在老师手里的名单上,想看看这一轮会花落谁家。 “李思萌!李思萌是哪位同学?请起立。”老师抬起头看着同学们。没有被点到名字的同学们唏嘘一片,幸灾乐祸。 李思萌站了起来,这是她在83中第一次回答问题,或多或少有点紧张。老师的问题难不住她,在新苗小学时,数学老师每次讲完例题,都会让同学们模仿老师站在讲台上给大家再讲一遍,自己做对了要讲,做错了也要讲,讲自己是怎么出错的。每到这个时候气氛就异常活跃,人人都想争着当老师。 “设,设……设利润率,为,艾……艾,艾……”她很想说“
x”,但口吃的毛病却偏偏在这个时候犯了,调皮的同学们便跟着她“艾,艾,艾”地学了起来,故意把喉咙里的气流拦截在嘴里,跟拦截水坝一样在口腔筑起河堤,由于“截流”过于严重,还会憋出了一阵阵的咳嗽声,像呛到辣椒面一样难受。 李思萌的脸涨红了,心砰砰直跳,一团气流堵在胸口,出,出不来;回,回不去。 “没事,慢慢说。”老师说话虽然也慢,但却流畅。 “设为艾,艾……艾克,克斯……然后……”李思萌磕磕绊绊总算把话说完了,但她回头时看见,坐在教室中间的何加时、罗辊、令标都捂起了耳朵,表情夸张得像是在表演滑稽剧,同学们的鹦鹉学舌声和讥讽的笑声让她格外难受。 她一坐下,同桌欧阳拓就问:“你真是结巴?” 李思萌没有理他,可眼泪却忍不住流了出来,她双手抱臂,把头埋进胳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