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跨过这一微米，就能进名校
绵长的队伍很快就拧起了几个大疙瘩，家长们把脑袋扎在一起议论起学校的规定，谁也不敢离开自己的位置，脚像钉子一样钉在巴掌大的地盘上，生怕一离开，位子被别人占去。李永涛也会跟身边的家长议论今年的教育改革，说说摇号，说说均衡教育资源那些事，但是，他的头脑是清楚的，脚下的地盘寸土不让，脚下的每一厘米都与女儿的前途息息相关，有没有可能上师大附中，别说一厘米，哪怕是一毫米也至关重要。 暮色朝着大地压来，打字复印店门口的三支队伍全都汇了过来，校门口的队伍越来越长。排了整整一下午的队，家长们都累了，实在站不住只好蹲下，蹲着蹲着腿脚一麻就扑嗒坐在地上，你碰我，我撞你，很快，长队就产生了多米诺骨牌效应，扑楞楞倒下一大片。家长们过会站起来捏捏小腿，揉揉麻筋，活动活动脚踝；过会站不住了又得蹲下，整个队伍像麦浪一样起起伏伏，杂乱而有序。附近小商店和杂货铺的老板瞅见了商机，端着高高一摞塑料板凳售卖，这些积压货立刻走俏。 李永涛不光腿硬脚麻腰酸软，他遇到了一件麻烦事。从夕阳西下那阵子开始，他就憋着一泡尿，几次想上厕所又怕领地被占，就一直忍着，肚子越来越膨胀，膀胱越憋越难受，想蹲，蹲不下；想坐，坐不成，不禁接连打了几个尿颤。这时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终日奔波苦……”电话是母亲打来的。晚饭做好了，叫他回家吃。 “不行！我不能走。我走了，队不就白排了？”李永涛又给母亲说了些不用管他吃饭之类的话，挂断手机。又一个尿颤抖牵动着神经，跟过电一样，李永涛疲倦的国字脸微微痉挛。 夜暮从天际垂了下来，街道罩上一层薄薄的灰纱。喧嚣了一天的城市渐渐变的沉寂，长队一直从校门口绵延到了百米之外。微风里夹杂着汗臭味，路边树叶婆娑摇曳。 一辆警车来到队伍旁边，车上跳下三个民警，他们从后备箱取出一大卷警戒线和几十个锥形桶，把队伍匡成了很窄的一绺，然后向保安交代了一些事就离开了。 李永涛母亲打听到了离家不远的师大附中，她一找到李永涛就把饭盒塞给他，打开盖子说：“先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饭盒里装着几个热包子。 “我的天啊！这比缴公粮的队都长！城里人为娃上学都疯了吗？”她丝毫没考虑到其他家长的感受，嗓门一如既往得大。 “妈……”李永涛赶紧给母亲使眼色。前面的大个子家长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李永涛的尿实在憋不住了，他赶紧扣上饭盒盖子说：“妈，你来排。我，我去一下……”他把饭盒塞给母亲，一把将她拽进队伍，猴急地跑开了。边跑边回头：“别挪地方，千万别挪！” 母亲还没弄清情况，一脸茫然。 晚上9点多，月亮沦陷在了厚厚的云层里，秦宏师大附中门口昏暗的路灯下亮起了一个个泛白的光源，那是家人们送来的手电筒，一亮一灭，像星星掉落人间。没过多久，天空下起了雨，商店老板拿着雨伞顺着队伍兜售，20元的伞卖50。很快，一朵朵五颜六色的伞在路灯下绽放，汇成壮观的花海。 李永涛母亲放心不下，撑着雨伞从家里赶来。 “晚上冷，单衣不行。穿上！”她从掖下拿出一件夹克帮李永涛穿上。队伍已经没了形状，细雨轻轻敲击着一顶顶雨伞发着滋滋声。等待天亮的人们千姿百态：在路边私家车里轮换着休息的；从搭在人行道的帐篷里探出脑袋的；在雨伞下哆哆嗦嗦牙关打战的…… “萌萌睡着了，家里不能没人。你先回，我来排。看这架式今晚咱俩得轮着排。”母亲说。 李永涛说什么也不让母亲在雨里熬夜，她的身体再硬朗，毕竟已经是60多岁的人了。后半夜，李永涛母亲又两次来到校门前，一次是提着保温杯给他送热水；一次是给他送雨鞋。挨了整整一个晚上，天空的层层薄云渐渐散去，断断续续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 翌日早上8点，校门开了。李永涛连过几关后，终于拿到了师大附中摇号资格。他走出学校时浑身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他瞥见了美丽的校园，看见了从错落有致的楼间露出的红绿相间的塑胶操场。 李永涛走出校门时母亲碰巧赶来。 “涛涛，咋样？摇上了吗？”母亲问。 “今天不摇号，只是报名。” “啥？没摇号？城里人套套真多，尽是臭褶褶。咱村分地那么大的事，三下五除二就搞完了，抓阄哪有这么麻烦？”母亲不屑地说，“不摇号还排了一晚上队？瞎凑热闹，尽敲边鼓，简直是脱裤子放屁——白费手续！” “妈——”李永涛压低声音朝四周看了看，生怕别人听见。然后问：“萌萌在家吗？” “走了，去学校考她的前三名去了。昨晚我给她说了许许多多的事，说你小时候采洋槐花从树上掉下来，屁股都快摔烂了，考试还考了第一名。她一听，说她也要去考试，她考不了第一名，但这次能考前三。”母亲凸着颧骨的大脸盘又笑开了花，“萌萌像你，能耐住性子，缠三缠四，总能把题给缠出个一二三来。可这娃有一点不好，性子太硬，太好强。” 李永涛憨憨地笑了笑，突然问：“今天不是星期六吗？” “萌萌说，新苗小学毕业班不放假，要毕业考试。”母亲叹了口气说，“弓硬费
弦，人硬费钱。一个女娃娃要那么硬气干啥？” 保安手持喇叭里传出几句话后，长队突然一阵骚动，乱作一团，人群黑压压地朝校门口冲去，紧接着就是一阵嘈杂。 窃喜袭上李永涛心头，神经的愉悦迅速传遍全身，就跟昨天打尿颤时一样的无言以表。 “这些人咋了？”母亲问。 “上午的号发完了，下午两点继续发。”李永涛说。 “啊？这不是折腾人么？后边的人真可怜，人家都犁了二亩半，他们还没扎犁畔。起得早，不拾粪，顶屁用！” 拿到师大附中摇号资格，一只脚跨进天堂的李永涛还有一只脚在地狱，天堂和地狱只差一微米。一微米，正是那台德国铣床的加工精度，跨过这一微米，李思萌就能进名校。这一微米就是摇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