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紫华误人学校
“你说的是哪一款?”杨豪问。 “哪一款?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是听人说的,应该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吧。”司成达说。 “一知半解。没文化真可怕!” “去去去。你别不懂装懂,有本事你说说看?”司成达和杨豪师出同门,他对他了如指掌,“说起出租车我不如你,但车、铣、刨、磨这些床子,我哪个不熟悉?我觉得你就不应该上技校,当年应该直接去驾校学开车当司机,你那么爱开车……” 司成达知道杨豪每个双休日都要跑出租赚外快。 “嘘——别声张,小心苗主任听见。”杨豪机警地朝四处看了看,“他要是知道了,心里肯定不服气,会犯病!一个修机工凭啥比主任赚得多?” 李永涛静静地站在机修车间窗前,看着窗外,心头压着重重的磐石。女儿李思萌的旧病复发让他感到恐惧,孩子一天天长大,他能感觉到她纤弱的身子里包裹着一颗越来越强烈的自尊心。平时,这种自尊心体现在学习上,她对自己的要求很高也很严,只要有一道题没做完,哪怕到了深夜也绝不上床睡觉。她的成绩一直排在班级五六名,但她并不满意,说自己一定要考进前三名,只有进了前三名才有面子。而现在,她的自尊心不是表现在学习上,而是表现在不愿意去学校,她的任性和执拗正随着年龄的增加一天天显露出来。这一点很像她妈妈,跟她一样争强好胜,跟她一样心比天高。想到这里,李永涛不由得吸了口气,把身子怔了怔。 杨豪和司成达关于德国货的话题还在继续,李永涛无心听他们瞎叨叨。这几年广泰轴承厂日薄西山,每况愈下,他的烦心事也一天多于一天。目下最要紧的事有两件:一是得尽快抽时间带萌萌去看病;再就是随时准备接听学校的电话。 紫华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小升初摇号就要开始了,如果以考试论成绩的话,李思萌考进“五大名校”不会有什么问题。现在不考试了,想上这几所名校全得摇号,得靠运气,李永涛越来越不相信自己是有好运气的人,如果有好运,人生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焦虑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如果不参加摇号,教育局的政策很明朗:按户籍所在地划分学区就近入学。李思萌的学区对应的正是以前的广泰子校。前些年教育改革时,全市企业子校全都划归地方教育部门管理,这所学校的校名也由“广泰子弟中学”改成了“紫华市第83中学”。 但不管叫什么名字,教学质量一如既往得差,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语言从来也是最丰富的,他们还给这所学校起了个一目了然的名号:紫华误人学校。 李思萌的人生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开始,要是她一脚踩进这所误人学校,岂不毁了前程?李永涛后悔没有听何秀英的话,埋怨自己没有卖房的魄力。可是房子真的不能卖,这是他和女儿在紫华唯一的立锥之地。但凡有点能耐的家长都把孩子的户口转走了,留在学区的大都是进城务工人员的子女,他们被称作新市民,杀猪的、卖肉的、当搬运工的、蹬三轮的什么人都有,萌萌和这些孩子在一起怎么行? 那边关于机器的讨论还在进行,李永涛的脑袋越来越沉,焦虑和无助搅和在一起,在脑子里翻腾。窗外阳光灿烂,他的内心却被阴霾层层包围,喘不过气来。 “我们争什么争?问问李工不就知道了?他可是广泰的机械专家。”司成达说着冲李永涛喊道:“李工,给咱讲讲,德国那个先进的小玩意是啥型号?” 李永涛的思绪被打断了,他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淡淡地说:“什么小玩意?什么型号?” “就是德国最新的那款数控铣床,体积很小,能装很多把铣刀的铣床。”司成达说。 “你们说的是不是neo?” “neo!对,neo,就是neo型数控机床!”司成达拍了拍脑门说,“我想起来了,这款铣床还占不到2平米,跟办公桌大小差不多。” 李永涛走到他们跟前说:“不光体积小,neo身上藏着很多黑科技,有24种不同种类不同型号的刀头,每款刀头匹配着材质不同的金属,转速能达6万转。” “6万转!”杨豪惊讶地说。 李永涛说:“这还不算最牛的,最牛的是机床自带集成摄像机和三维探针,能快速准确地定位各种材质的零件。这么说吧,普通铣床好比马车在跑,而neo就好比高速公路上奔驰的汽车,它们压根就没有在一个量级。” “太厉害了,瞧瞧人家的加工效率。”杨豪华说。 “那当然!德国机床一直代表着世界顶尖水平。”李永涛说着又掏出手机看了看,生怕把小升初摇号的事耽误了。过了一会,他跟往常一样去车间巡查了,有点心不在焉。 下班前,紫华市教育局通过电脑后台把小升初摇号的消息发到了李永涛的手机上,他刚好从车棚推出电动自行车,听到短信提示音便赶紧把车子熄火,一个字一个字看了起来,足足看了三遍,生怕落下一个字。短信说,两天后全市开始首次电脑派位,学生可自行选择紫华的民办学校并领取摇号名额,拿不到摇号名额的学生,一律在就近学区内的公办学校入学。 “五大名校”全是民办,李思萌能不能摇进去全靠运气。李永涛赶紧骑着电动自行车朝家驶去。 他回到家时妈妈已经做好了晚饭。李思萌前半天还闷闷不乐,奶奶见她心里烦,就陪她说话,给她讲她爸爸小时候在村里
摸虾抓鱼的趣事,讲他怎么勤奋好学又懂事,讲他带着她姑姑漫山遍野采洋槐花、摘酸枣的故事……好奇的李思萌像听童话一样认真,听着听着就咯咯咯笑了起来,黑葡萄似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农村的向往。她一高兴就跟奶奶交谈起来,问这问那,竟全然忘了口吃的毛病,话突然说得顺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