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浴火归来
第一场雪。玉君从颠簸的马车里醒来时,林家派去乡下接她来朗州的马夫已经跑了,只扔下她被一群穷凶极恶的山贼围困在马车里任人鱼肉。山贼们言语轻佻,隔着车帘对她百般羞辱,尽是些污言秽语。玉君只觉得吵。坐在马车里连眼皮子都懒得往外掀一下。记得上一个对她大不敬的人……四十年前被她挖了心脏。死得很惨!那心脏血糊糊的,她嫌脏,丢给狗吃了。山贼们吆五喝六的没了耐性,准备冲进来拽她。就见一只犹如松树皮又粗又脏的手伸了进来,可连她的衣角都没碰上,手臂就被一支从马车后面飞来的匕首刺中,痛叫一声后怔怔的缩了回去。“谁?”
山贼们惊作一团。紧接着凌乱有序的马蹄声传来,外面开始刀剑相撞,惨声不断。期间,玉君悠闲的喝着茶。压根不关心外面的战况。直到山贼们全被解决掉,一道响亮的男声才又讥又怨的开口道:“这朗州真是个好地方,还没上官道就遇上这么一遭,看来前县令真是留了一堆烂摊子给我……亭羡啊,亭羡啊,早知道就不听你的陈词滥调了,如今被你哄骗来朗州接手这烫手山芋,不是坑我吗?”
被唤作“亭羡”的人并没有回应。男子将手里的剑丢给身边的护卫后,朝玉君的马车走过去,问道:“里面的人还好吗?”
约过了一息,一双纤细修长的玉手才缓缓拨开窗幔。玉君杏眸微抬,原本清冷的眼神变得温和,迎上了男子惊艳的目光。窗幔虽掩着她半张脸,却已足够将万物衬得黯然失色,十四五岁的模样,稚气未退,一双眼睛斜长妩媚,灵气极重。方景序第一次见到如此好看的女子。胸口不禁热了一趟。玉君柳眉微垂,轻轻道:“多谢公子相救。”
她声音好听,模样又乖。完全没有攻击性。像一只没骨头的软猫。方景序心都要化了,问:“姑娘这是要去哪?”
“朗州。”
“正好,我们也去朗州……你的马夫跑了,那帮贼胚子又捣坏了你的车轮,一时半会修不好,要是不介意,不如上我的马车,我送你一程。”
方景序格外热情,就差亲自把她背下来。玉君没说话。只是低了低眸,像是在考量着什么?方景序看出了她的顾虑,赶紧自报家门:“在下方景序,是从京城调往朗州上任的新县令,没想到在我们朗州地界遇到这等事,害得姑娘孤身处境,又遇上雪天,总不能把你扔下不管吧?”
他就差把朝廷的调任文书拿出来自证了。玉君觉得这小伙子话有点多。不过……马夫丢下她跑了,也不知是回林家报喜去了?还是藏在暗处等着给她收尸?总不能还指望林家的人来接自己吧?更何况,她还另有打算。如此,也就应着方景序这番话下了马车。外头寒风裹挟着初雪,山间林野都被染白了。看着满地东倒西歪的山贼和方景序浩浩荡荡的护卫队,她没有露出丝毫紧张和胆怯,像是见惯了这等场面。随即欠了欠身:“小女子玉君,多谢方大人。”
方景序看着她,身形纤细,穿着一袭单薄的黑色立领长袄,外面披着黑色斗篷,戴着兜帽,胸前别着一朵小白花,应该是去奔丧的,细看下,她怀里还抱着一只陈旧样式的檀木盒,整个人立下风雪之中,只觉得凄美神秘,像画里走出来的小仙人。他引着玉君往自己的马车走,还不忘先提醒她:“马车里还有一只病秧子,石头雕的,又冷又硬,你也不必害怕,只要不同他讲话就是了。”
某病秧子:……你丫才是一只!马车里点了暖炉,玉君一进去就被暖气扑了满怀。车里坐着一个人。是方景序口中的那个“病秧子”。这是玉君第一次见到商亭羡。他长得很美。是那种病态中带着柔弱不能自理的美。可周身犹如冰谭般冷冽的气场,却又带着凌驾于天地的强势,叫人不敢在他面前张狂放肆。商亭羡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也许是玉君进来时裹了一股冷气,使他不由地蹙了下眉。玉君摘下兜帽,乖乖坐在旁边。不同他讲话。方景序站在马车外叮嘱:“亭羡,我就不上马车了,这小姑娘性子怯,你可别吓着她……小姑娘,你好好休息,我们再有一个时辰就能到朗州县城。”
玉君点头。商亭羡却像尊佛,动都不动一下。方景序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吩咐护卫处理好那些山贼,等把道路清理干净后,才纵身上马,下令启程动身前,护卫朝马车里递进来一把匕首:“主子。”
玉君认得,是刚刚刺中山贼的那把匕首。原来,是这个病秧子替自己解的围。商亭羡懒懒地掀开冰冷的眸,接过匕首后用帕子擦起了刀锋上的血,动作优雅又带着几分变态。玉君看中了他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若拔了皮削了肉,里面的骨头一定很好看。“好看吗?”
商亭羡突然出声,寻常的语气却使狭小的车厢里变得危机四伏。他擦着匕首,看都不看她一眼。玉君没有被吓到,视线更大胆的移到他脸上,说:“好看,比戏文里的仙家还好看。”
嗯?商亭羡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头一次听人这样形容自己。他侧目看她。女子年纪很小,穿着一身丧服,是个长相清冷、眼神干净的小孩子。商亭羡冷冷一笑,危险至极:“小孩,不要拿我与那些道貌岸然的仙家相比,我是阎王殿里的罗刹,食人心,剔人骨的时候,可一点也不好看。”
玉君颦眉,不是被他吓到了。而是他那句“小孩”……太侮辱人了!若是在几十年前,这人定是要被她割舌头的。商亭羡虽然一副病弱之相,着装打扮上也斯斯文文,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眉宇间那抹杀伐凌厉的气势却叫人倒吸一口凉气。哪怕是方景序那样健壮粗粝的汉子在他面前也会生出几分怵意。偏偏玉君一点也不怕他。反倒像在欣赏什么有趣的玩物那般看着他。商亭羡注意到她的表情:“你好像不怕我?”
玉君看着他那张线条流畅的侧脸,语气十分平静的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怕一个将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