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心事
扬州城到清净派足足有三日路程,两人一路风尘仆仆,赶到时正是午后。
念娇峰依旧是丛林郁郁葱葱,蜿蜒的小阶隐匿于碧色之中,白宁经过红袖染香时特意望了望,院中未有声响。
整个念娇峰静的离奇。
白宁步子迈得小了些,一只灵蝶款款落在她肩头,纤弱的触须碰了碰她,然后又收了回去。
不止念娇峰,整个清净派都无比安静,连鸟雀鸣叫之声都不曾有。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鞋底摩擦过草地,不远处的草丛动了动,一阵疾风裹挟着浓重杀气直逼两人而来。
白宁下意识抵挡,本想回击,但看清来者面容,微微愣了下,没再动手:
“白俞?”
手握古剑璧泷,来人一双桃花眼风流多情,不是白俞是谁。
“知道小爷我名号还敢来此?”白俞打得颇凶,手头出招速度不减,招招直逼要害:“以为顶着白宁的脸就能四处横行?我呸!今天小爷我非要叫你有来无回!”
白宁听他絮絮叨叨讲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避开一斩,下意识蹙眉道:“你在说些什么?”
话落,璧泷剑破空而来,身后是聂梵,白宁没有躲,召出青鸾顶了上去。
两把古剑碰撞摩擦,迸溅三两火星。
看到青鸾剑的瞬间,白俞愣了下。
“青鸾剑怎么在你这里?”白俞记得白宁平日里剑不离手,如今落入外人手中……
必是有了什么不测!
思及此处,白俞眸中闪过一丝悲痛,掌心灵力汇聚成剑气直逼白宁:“你竟然胆敢伤我妹妹!”
白俞的动作愈发迅捷。
不太懂白俞到底是个什么脑回路,白宁愣了下,蹙眉道:“你吃酒吃糊涂了?”
现在这个正在和他对打的,不就是他妹妹吗。
剑气来势汹汹,白宁轻轻拂袖,转瞬间便化为了空气。
两人间到底隔着一个大境界,白俞哪怕用尽全力,依旧伤不了她。
似乎没想到这人如此之强,白俞挥剑的动作短暂停了下,聂梵趁机甩出冰蚕缎,心口处金锁微亮,冰蚕缎瞬间缠住白俞,将他绑了个严严实实。
白俞只觉得眼前一花,手脚瞬时便被捆了个严实。
虽是没有修为,但凭借着金锁与白宁产生的联系,聂梵同样能简单驱使一些法器。
待到看清白宁身后的男子,白俞顿时愈发恼怒:“你这魔女!佯装白宁伤我掌门也就算了,还顶着她的脸与这等妖艳男子厮混在一起!你真以为咱们正道修士都死绝了吗?!”
白宁蹙眉愣了愣神,末了才反应过来所谓“旁的男子”说的是聂梵。
被称为“妖艳男子”的聂梵也愣了下,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的在对方眼里看到缄默无语。
“是不是在好奇我如何知道你是假的?哼,莫要以为你顶着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便能以假乱真。”
对于自己一样就辨出真伪的能力骄傲至极,白俞冷哼一声,道:“我们阿宁自幼倾慕凌绝宗少宗主,洁身自好,一颗心既许了人,旁的男子便断然近不了她身边。”
白俞看着白宁长大,对她的性格自然了如指掌。
聂梵也知道白宁待季言的好,可如今听旁人说出口,却是另一种感受。
他无意瞥过白宁,顿了下,抿唇不动声色的垂下了眸子。
白俞越说越激动:“只有你们魔界妖女才会如此不知廉耻……”
眼看越说越离谱,白宁终于是忍不下去了:“够了。”
青鸾感受到主人心绪骤然亮了亮,凝出剑气,却并没有杀意。
白俞愣了下,直到青鸾剑气抵在脖颈前,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你竟能驱使青鸾?”
世人皆知,白宁的青鸾有灵识,与她相伴多年早已认主,若白宁死于非命,青鸾也绝不会再供人驱使。
此时,早已认主的青鸾剑正发出不耐的低吟,仿佛随时都能割破他的脖颈。
白俞愣了好半晌,隐隐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你……”他咽了口唾沫,眸光重新落在面前素色道裙,面露不耐的少女身上,“是真的?”
白宁咬牙:“废话。”
十年未见,这人还是这样讨厌。
“阿宁——”一改方才的中气十足,白俞哭丧着脸,努力往白宁那边挪了挪:“你可算是回来了。”
顾忌着此人到底是白宁的兄长。
聂梵抿唇,冰蚕缎缓缓松开。
白宁躲开白俞的一扑,还没忘了方才的事儿:“你方才将我认成了谁?你说谁顶着我的面容伤了爹爹?”
“此事说来话长。”白俞扑了个空,却也不馁,继续道:“你听我说……”
白俞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拉着白宁往红袖染香去。
素色背影随着白俞绕过竹林,裙裾微扬,聂梵在后面跟着,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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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白宁自己也没有发觉,在白俞提及季言的那一刹,她的唇瓣不自觉抿了下。
随后下意识移开眸光,看向别处。
聂梵看着她的背影,不自觉摩挲指节。
他心下有些怅然,却也不至于哀伤。
大抵只是有些难过。
早就知晓季言之于白宁是怎样的存在,也明白,白宁待自己并没有过多喜欢。
是他主动提及要娶她,于是白宁点了头,说愿意嫁给他。
她答应时平静至极,像是决定今晚吃什么菜,未曾犹豫,利落干净。
这表面看起来很好,如果……能忽视掉她眼里的波澜不惊。
聂梵曾有缘见过白宁满心欢喜心悦一人的模样,于是便也知道,如今的自己之于她,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在成亲这件事上,她未曾说过半句心悦,也绝口不提所谓倾慕。
她似乎有她自己的理由,而他也不曾好奇。
他自私至极,只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
她是半神,而他不过是个凡人。
就像人间的襄王与神女之间永远隔着一个漫漫长河,人间帝王尚且如此,何况他凡人之身,不知来处,未有归途,能有机会与她相携一生,已是他强求来的机缘。
既是强求,便不该要求完满。
所以,哪怕会同床异梦的度过短短一生,他也不甚在意。
聂梵抿了下唇,抬头看向她的背影。
只要……这一生能担着夫妻之名,和她在一起。
前面的人似乎察觉到身后的视线,脚步顿了下,白宁侧身,恰好与他四目相对。
白宁愣了下:“怎么了?”
聂梵笑道:“没事。”
白俞听到动静也停下了脚步,好奇的看了眼聂梵,又看向白宁:“方才忘了问你,这人是谁,为何会跟着你回来?”
感觉到审视的眸光,聂梵不自觉垂下眸子。
男子挺拔俊秀,身如古松,眉眼宛如白玉雕就,鸦青色袍子,上头绣了些许白竹,瞧着温文尔雅,可眼尾却是微挑,带着几分妖冶,静默无言时,眸中幽深不可见底,黑暗且神秘。
出来也是蹊跷,妖异与温润两种色泽诡异的在他身上相融,却又并不显得突兀。
毫无疑问的是,他生得极好。
白俞微微眯起眼睛道:“前些日子听闻你要同季言退婚,我原是不信的,如今看来……你这是爱上了旁人,变了心?”
白宁顿了下,一时倒不知该如何介绍与聂梵的关系。
从师徒到私定终身的……夫妻?
这听起来过于荒谬了些。
正当白宁尚在纠结如何表叙之际,聂梵已然拱了拱手,恭敬道:“弟子聂梵,拜见大师兄。”
“聂梵?”
许是聂梵这名字听来有几分熟悉,白俞这才想起来,十年前,白宁收过一个小徒弟。
那小徒弟的名字,便叫聂梵。
“原来是你。”白俞恍然想起这些,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啧啧感叹道:“记得出去时还是个这么点儿的小家伙。”
白俞比了比他那时的身高,道:“如今竟然这么大了。”
聂梵笑了下,脾气颇好的与白俞寒暄了两句。
他主动亮明身份,为的是替白宁开解。
顶着师徒的名号,终归不至于让她的退婚掺杂进什么旁的东西。
白宁依稀察觉到他的心思,愣了下,她知道聂梵这是在维护她。
如今宗门人人都知她要退婚,却因她的有意隐瞒,无人知晓到底是为何。
若是她在此时候言明两人关系,难免会惹人非议。所以他只说是师徒,对某些事情绝口不提,可这样……
白宁不自觉蹙眉,一时竟有些心疼。
她允诺过将会与他成亲,如今在人前却仍旧担着师徒的名,让他恭敬的隐匿在徒弟的身份后面。
这对他似乎有些委屈。
哪怕聂梵对此并未表现出多大的失落。
可她很清楚,聂梵并非大度之辈。
她清楚他内心蛰伏着龇牙的野兽,凶残,恶劣,独来独往,也张牙舞爪。
他认清自己的渴望,也从不会委屈自己。
所以才会那般坦然的对她言明心意,带着一股子破釜沉舟般的勇气。
张扬肆意,却也坦率真诚。
纤长的羽睫颤了颤,白宁上前扯了扯正在拉着聂梵说话的白俞:“走了,到屋子里说。”
白俞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这才转身继续带着两人进屋。
无人瞧见的地方,白宁轻轻将手塞在他的掌心,感觉到那人身子一僵,她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