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瓶颈
感觉到衣襟一凉,聂梵低头愣了下,不知何时起,白宁眼中一片水意。
相伴十年,这是他鲜少一次见到白宁落泪。
泪珠落在玄色衣襟上,晕开小小的,铜板似的水渍。
聂梵眸光微暗,声音又缓了几分:“怎么哭了。”
白宁没回话,在自己自小养大的小徒弟面前没忍住落泪,这事儿说出去多少有些丢脸。
她有些不自在的别开脸,没看他,抬手刚想擦去眼角泪渍,被聂梵捷足先登,拭去眼角泪痕。
白宁顿了下,抬头看他。
指节轻易拭过脂玉般的肌肤,聂梵注视指节上沾染的湿润,眸光微闪,拇指不自觉在湿润处摩挲。
那水光中,似乎还藏了些许她的温度。
他不知她是在为什么而悲伤,但是毫无疑问,这眼泪是为他而流。
意识到这一点,聂梵忍不住勾了勾唇,心情大好。
“一百来岁的年纪。”聂梵收回手,眸光慢慢落在她身上,似笑非笑:“居然还掉眼泪。”
被他这么一说,白宁霎时红了耳根,讷讷没底气道:“我——”
话还没说完,便被聂梵单手捏住脸颊,他有意不让她说话。
不想听她搅乱人好心情的解释。
白宁愣了愣,被挤出金鱼嘴“呜呜”了几声。
刚刚掉过眼泪,女子清亮的眸子如今聚满水汽,雾蒙蒙的,像是雨后含露的美人蕉,花叶上落着盈盈水滴。
聂梵喉结微动,勾唇笑了下,顺着她没说完的话道:“你什么?”
他清楚白宁从不会对自己使用法术,所以如今才敢这般肆无忌惮。
白宁被他捏着脸颊,说不出个完整的话,心下稀薄的感伤瞬间烟消云散,她瞪着他,忿忿的。
谁能想到年纪小时那个傻里傻气的小孩儿,长大后会变成如今这个恶劣的家伙。
真是越长大越不可爱。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受不住被白宁这般忿忿盯着。
聂梵终于舍得松开她的脸颊,摩挲着方才触过她脸颊的指尖,状似不经意:“师父还是莫在旁人面前掉眼泪的好。”
聂梵捏她的手劲儿并不大,纵使脸颊娇嫩,如今松开也没留下什么痕迹。
白宁揉了揉遭罪的脸颊,没好气的回他:“什么意思。”
聂梵看她捂着脸颊,一副很是生气却又不舍得真与他算账的模样,勾了勾唇,火上浇油:“眼睛红红的,真难看。”
白宁:???
亏她还心疼他被心魔纠缠这么些年,如今反倒被嫌弃她红了眼睛难看。
白宁深呼吸,默默告诫自己,自己养大的,不能打,不能打。
结结实实的被聂梵的话气到了,女子脸颊憋得通红,娇靥染绯,宛如雨后漫山遍野的山茶,色泽如火,娇艳欲滴。
而那双清亮的眼眸,终于恢复神气,没了半点水雾。
就该这样嘛。
聂梵满意的笑了下,他的师父就该满眼温柔,如春风和煦。
和煦春风里,怎么可以有寒凉雾气。
目的达成,在女子纸老虎般的凶巴巴眼神里,聂梵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转移话题:
“师父,我饿了。”
他这声师父唤的极轻,有几分年幼时撒娇的口吻。
聂梵总是这样,逞完口舌之快便乖乖服软,白宁顿了下,又听他道:“早膳好了吗。”
聂梵靠着门,倦倦的,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模样:“方才与心魔抗衡好累人,师父……”
他轻轻看向她,后面没有说话。
分明知道他是故意提及博取怜惜,可在听到“心魔”两字的那一瞬,白宁还是没忍住心软了一下。
聂梵天生就是要入魔的人物,有心魔围绕算不得稀奇。
可如今她改变了命运,将他养大,教养成人,他不再愿意坠入魔道,于是将终此一生被心魔困扰。
心魔这种东西,对于修道之人都是一个难以逾越的坎,何况凡人。
而聂梵却始终与之制衡着,用他自己的方法。
“我去厨房。”白宁终是没狠下心继续生气,她轻轻开口,临走前回头看了他一眼,像是在安抚他:“放心,很快就好。”
她说话时眉眼弯弯,好看的不像话。
聂梵目送她去往厨房的背影,心情莫名大好。
你看,他的小师父,哪怕再怎么气恼,终了时,还是会为他料理三餐,眉眼弯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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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白宁替他下了一碗阳春面,开油锅炸了两篮子春卷,一篮子腐竹,还有些茄盒藕夹之类的小物。
两人用过早膳,春卷腐竹和小物都还有好些,白宁分了一小堆出来自家吃,将剩下的分装在在几个食盒里,打算给街坊邻居送些过去。
正准备出门,聂梵拦住了她:“我也要去。”
白宁看他一改方才病恹恹的神态,一碗阳春面下肚好似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犹豫了片刻,还是不放心道:“你方才不是说倦怠吗,不如回去休息一下。”
毕竟心魔这种东西,确实劳心费力。
聂梵拿了个藕夹,道:“你不是说我是你兄长吗。”聂梵咬了一口,接着道:“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走街串巷,孤身一人的,说出去多不好。”
倒也确是这个道理。
白宁犹豫了一会儿,见聂梵精神确然不错,于是也未曾阻拦。
聂梵顺手接过食盒,替她拿着。
“正巧厨房没多少葱蒜了,一会儿做镶银芽可能需要。”白宁寻了帷帽戴上,堪堪遮住面容:“咱们顺路再去街上买些,再去逛逛,看看有什么可添置的。”
聂梵将最后一口藕夹吃了个干净,擦了擦手:“好的。”
两人一同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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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宁与街坊邻居送东西的习惯,还是年幼时跟娘亲临芳仙子学的,隐居扬州时临芳孤身一人呆着女儿生活,偶有不便,周遭邻居也曾帮了不少忙。
于是每逢小节,小小的白宁时常提着小食盒,跟着阿娘一同拜访邻里,感谢这些日子的照料。
百年光阴流转,当年的热心的邻里们早已化作一抔黄土,但善意却是不断在重演。
白宁将将搬来此处时,也受了周遭邻里不少照拂。
她如今住的小院周遭住了五户人家,此处的院子大都有些年纪了,住在此处的,除却隔壁的嬷嬷,大都是些上了年岁的老婆婆老公公。
老人家们颇为热心,瞧见白宁与聂梵拜访,拉着他们便要留他们吃午饭。
白宁一一谢过,送完食盒后,两人前往集市逛了逛。
如今正是开春,扬州城灵气最充裕的时候,城外的灵药园子里早有草药冒了头,不少修士闻讯而来,扬州城迎来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两人走在街上,来往行人中多有修士,白宁不愿惹麻烦,于是隐藏修为,化作凡人,跟在聂梵身边。
逛了一圈实在也没发现什么好买的,此时两人已然有些口渴,念及集市与家到底还有些距离,于是盘算着先行寻了个茶摊坐下,喝些茶水再回去。
街道两旁茶摊摆了不少,各个都是座无虚席,如今正是扬州城旅客最多的时候,白宁寻了好久,才堪堪在个胡同里寻到一个茶摊。
这茶摊哪怕位置偏僻,生意也依旧好,两人前脚刚坐下,后脚茶摊里走进了一群歇脚的修士。
白宁察觉到什么,睨了一眼,然后收回眸光。
单件来者一群人,有男有女,约摸五六个,各个都是白底寒菊藤黄滚边儒袍,女修长发编成繁杂样式,轻纱覆面,男修墨发一半束起,一半倾泻而下。
看这些样式打扮,似乎都是出自凌绝宗的弟子。
凌绝宗,是季言所处的宗门。
白宁不动声色的放下手中茶碗,心下有些纳罕:
季言来信说过几日才会带门中弟子来此,怎的今日便突然出现了这么多凌绝峰弟子?
聂梵并不知凌绝峰的装束打扮,他只是察觉白宁心绪有变,隔着帷帽边的白纱,白宁无意识的摩挲茶碗边缘,似乎有什么心事。
身后一行凌绝峰弟子落了座,等着小二上茶的间隙,一群人闲聊起来。
“听说了吗,此番来扬州采药,带队的人是少宗主。”
“自然听说了,可惜他带的是内门弟子那一批,咱们这些外门的喽啰,连面都见不上。”
听见他们提及季言,白宁怔了怔,下意识抿了口茶水。
“今年这是什么行情,区区采药之事,怎的内门弟子也惊动了?”
“不止咧,这次连咱们好几个金丹后期的师姐都跟着一起出来了,我听说……”说话的是个男弟子,言至此处压低了嗓音,用极小的声音道:
“咱们少宗主修炼到了瓶颈,迟迟不得突破,宗主替他想了个法子,要他借采药机会,选个同门双修,以此突破境界。”
白宁捏着茶碗,指节泛白。
季言的来信里不曾说这些。
“不会吧。”一旁的女弟子红了脸,也压顶了声音道:“难怪我听说今年不少师姐都来了此处……”
后面的话她未曾明说,但在座人却都是晓得的。
师姐们争相来此,必然也是听见了风声。
另一边的女弟子忽然打断道:“等等,若我没记错的话,咱们少宗主,不是有婚约的吗,和那个……清净派的素晖尊者?”
“有婚约怎么了。”男弟子道:“且不说两人不过是定了婚事,尚未成婚,那就算成了婚,双修这种事讲究的是个你情我愿,人家女修都愿意,咱们少宗主岂有不愿的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