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指鹿为马
王晚晴品了一口面前的花茶,想起刚刚在廊上发生的事有些许惆怅。
当事人表示后悔,非常后悔。
自己现在的身份尴尬,本不应该与贵女起冲突。
但,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是要绕过那几人的步子却因为郭菀的那一句“低贱”拐了弯,嘴也不受控制的冒出了那句:“王氏嫡女的身份很低贱吗?”
接着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王静姝抛出来的那两个“为什么要帮”以及“为什么不恨”的问题。王晚晴扪心自问,她是真的不知道。
或许原主知道。
王晚晴悄悄地偏头看向了坐在自己下位的王静姝。
而她正巧将视线投了过来,四目相对……
平心而论,王静姝的眼睛很好看。
眼尾上扬,睫毛浓密,瞳仁黑亮,里面还藏着几分狡黠,让王晚晴想起以前在雪地里猎到的一只小狐狸。
不过,此刻着实不是欣赏的时候。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对方后又把头偏了回来。
果然……
王晚晴捂着自己有些发沉的心口。初见时并未察觉到,这具身体反射性的心疼王静姝……
不是吧,原主你这么圣母的吗?
王晚晴又抿了一口花茶,接着便听见坐在自己对面的郭菀关怀道:“婉清姐姐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可需要请太医查看?”
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模样,王晚晴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设好了套等自己钻。
“最近几日确实难以安寝。”王晚晴浅笑着看着她。
“这几日日头盛,姐姐不过上了些火气,不是什么大问题,倒是不必劳烦太医。”王静姝紧接着道。
“虽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小病易成顽疾,还是请太医查看一番为好。”
郭菀不紧不慢地将手中天青色的茶盏放下,似乎在等王晚晴的下文。
王晚晴明白她是有备而来,是糊弄不过去的。刚欲开口,便被身旁的人顶了回去。
“多谢郭家姐姐好意,只是宫中太医多有职责所在,此时若因姐姐小病叨扰,怕是会误了宫中之事。”王静姝温声道。
郭菀发出一声冷笑,“你们姐妹如此推诿,可是觉得宫中太医比不得你们王家私聘的大夫。”
这话里可不仅是说王家姐妹不敬,更暗指王家为臣之心。王家势大,而皇帝早就萌生敲打之意,此话无人敢接。
一片哑然之中,空气仿若凝成了几块,令人喘不过气来。
“妹妹。”
王晚晴打破了此刻的沉寂,拉起王静姝的手缓声道:“郭家妹妹也是为我的身体着想,怎可辜负她的美意。”
接着对郭菀极其温和地笑道:“那便劳烦郭家妹妹为我安排了。”
郭菀脸上是一副算你识相的得意之色,道:“自是会让姐姐此生难忘。”
未多时,一位鬓发皆白的老者被着青色衣裙的宫女领了过来。向宴上贵女们行礼后便将一块纱巾搭在了王晚晴的腕上,皱着眉为王晚晴把脉。
老者只轻搭脉搏,便作了一副惊惧的神色。
“怎样?”郭菀急不可耐道。
“这位姑娘怕是已非……”老者收了自己的手,“完璧”两字还未出口便被人打断。
“这位太医。”
王晚晴将自己的声音提了几度,“我久不入宫帷,你不识我是应该的。我姓王,名为婉清,王氏嫡女。你应当唤我为王家小姐 而并非什么‘这位姑娘’。”
“这……”老者身子颤了颤,瞥向了对侧的郭菀。
他原以为郭家的贵女是要整某个不长眼的寒门小姐,没想到居然是王家的嫡女。他若是将此事说出去,以王家的手腕,他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可,倘若得罪郭家,自己的下场也未必会好到哪里去。
左右为难间,老太医的额上冒出了冷汗。
“刘太医,你在宫中这么久了,婉清姐姐身上的问题你不会看不出来吧。”郭菀见他不语,开口催促道。
“听闻医者看病时讲究个望闻问切,刘太医还未问呢,郭家妹妹倒是不必这样急切。瞧,都把人家太医吓着了。”
王晚晴不动声色地将苛责的帽子扣在了郭菀头上。
“王家小姐最近可有何不适……”
刘太医语调中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不过,王晚晴离他极近,听出了他萧瑟得如秋日落叶的尾音。
“除了难以安寝以外,倒是没有任何不适。不过前几日父亲生辰时,被一只从婆罗国带来的金丝异瞳犬吓到了。不知是否和此事有关。”
王晚晴不紧不慢道。
“当时还惊吓到了各位贵女,王家为此向各位贵女备上了歉礼,也不知这礼是否贴合诸位贵女心意。”
王晚晴的目光缓缓扫过神色各异的贵女们,低沉的气压随之落在了她们纤弱的肩膀上。
此时的她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蛇,阴测测地等着各位贵女的下文。
她们中的不少人是那日的见证者,惊吓到她们的是人还是犬,对此怕是再清楚不过了。
现在,那日的歉礼如何已经不重要了,甚至王晚晴的贞洁失去与否也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她们表态,就等于认同那日闯入自己卧房的是犬。
那么,黑的就是白的。
若是她们一直僵持着,不发一言。甚至直接点破那日房内的是人,污了现下还是准太子妃的“王婉清”的清白,就是与王氏作对,甚至是在打天子的脸。
见她们还在东张西望犹疑不定,王晚晴便继续加了把料:“倒是我多心了。”
王晚晴用帕子捂着嘴轻笑道:“那日宴上,父亲已经向诸位大人们说明此事并至以歉意。诸位大人心胸宽广,未曾有任何介怀,各位贵女承此门风,自然是不会在意这等小事。”
“自是满意的……”
王晚晴此话刚落,便有人小声道,而后是陆陆续续的附和之声。
“那副羊脂玉手镯料子极佳……怎会不满意。”
“那副耳坠上的南珠色泽莹润且形态一致,极为难得。”
“……”
很好,木已成舟。
王晚晴笑着放下捂着唇的帕子,眼眸中一片森然。
郭菀看着她们一个两个的都在称赞王家的赔礼如何好,起了轻蔑之心,忍不住开口道:“怎么,你们若是缺首饰大可向我开口,何必在此夸耀他人的施舍。”
郭菀说出这话时,王晚晴着实吃了一惊。
合着以军功封侯人家当真不会教导自己的女儿手段和伎俩。
但想起同样姓郭的当今大周皇后,王晚晴瞬时压下了这个想法。
当今皇后膝下皇子为自己亲妹德妃所出。可就是这样巧,德妃生产不久后便血崩离世,而这个孩子也顺理成章的成了自己的养子,当今晟王殿下。
王晚晴初次从听到这个传闻时便觉里面绝对不简单。
又听闻现皇后在德妃逝世后自行引责辞去后位时更加肯定。
虽为继后,但能够稳坐后宫数十年的女人绝非外面传颂的良善之辈。
见目的达到,王晚晴没有理会郭菀的话,看向了身旁的刘太医。此刻他正低着头盯着地上砖石的纹路出神。
不过,额上的汗水倒是一分没少。
待贵女附和声止住后,刘太医用袖口擦拭了一下自己的前额,缓声道:“王家小姐并无大碍,只是可能受了些惊吓,才致使近日难以安枕。开几副安神的药服下去便好了。”
在太医院沉浮这么多年,刚刚的场面他可算是看明白了。鹿已经被指认成了马,哪怕自己将真相说出来,也只会被指责医术不精。
“你说什么!”郭菀站起身,脸上写满了震怒。
“那便有劳刘太医了。”王晚晴浅笑着对太医道。
“王大小姐言重了。”刘太医起身恭敬道。
“刘太医!我郭家待你可不薄……”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打断了郭菀接下来的言语。
一位身量高挑的女子带着一众侍女从帘幕后走出,淡然道:“好一出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