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青霄白日
秦氏确实回来了。
被人套在麻袋中,扔到了柳府的院门口。
鲜血渗出麻袋,沿着石砖的缝隙静静流淌,蜿蜒到柳老爷的脚下。
轰的一声,那袋东西倒在地上。
一只皮开肉绽的手露在了外头,湘儿吓得面色煞白,过了许久才从胸腔里哽出一声哀鸣:“娘啊”
柳夫人急急将她搂到胸前,蒙上她的双眼。
“是她,是她”
柳老爷眼前一黑,双脚也跟着软了下来。
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那只手腕上套着的翡翠镯子,正是自己纳妾那年送予秦氏的定情信物,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谁害了你啊,是谁!”
西泠斋。
霜叶正给姑娘卸着钗环,赵嬷嬷神色凄惶地过来了。
“姑娘,秦姨娘遇害了”
听闻噩耗,屋里之人皆是一惊,江檀的心窝处更是突突地跳了起来。
“怎么好端端一个人,说死就死了。”
她按着额角,半天没有缓过来劲儿。
那样生龙活虎、泼辣蛮横的一个女人,早上还叉着腰在侯府门口骂街,怎么会
江檀一时失神,失手打翻了妆奁里的粉盒。
赵嬷嬷说起这桩事,也是心有余悸:“听说是教人绑走了折磨死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好肉,湘儿姑娘都哭得昏死了过去。”
“湘儿,还真是个可怜的姑娘。”
江檀的眉眼都皱到一处,心中隐隐作痛。
她虽不喜欢秦姨娘为人处世的方式,但秦氏是湘儿的生母,这般枉死,这做女儿的怕是要痛彻心扉了。
江檀追问道:“可知是何人干的,柳府那头又怎么说?”
“柳家人已经报官了,也不知是被何人掳去的,只听他家的婆子说,秦姨娘身上还有个锦囊,里面装了好几锭金子。”
赵嬷嬷顿了顿,回身将房门掩实了后。
压低了声音道:“有人看见了,说这锦袋是老夫人身边的章嬷嬷塞给她的。如今谣言四起,都说是侯府的老太太不堪受辱,差人将秦姨娘弄死了。”
霜叶吓得一哆嗦,刚刚捡起的粉盒瓷片又抖落在地。
“姑娘,我差点害了你”
她现在才知道其中的厉害。
若是今日姑娘出手掺和了此事,怕不是也要被有心之人打上凶手的烙印。
江檀若有所思地拿起桌上的枣木梳,细细地梳理着缎子般的长发,侧头望着那荧荧烛火望得入神。
老太太虽心狠。
倒也不至于对柳家的姨娘下手,更遑论犯下这门人命官司。
况且今日这么一闹,大半个长街的人都知道秦姨娘跟侯府结下梁子了,老夫人不可能想不到这点。
“是何人要杀柳姨娘呢?”
江檀陷入了迷惘。
歹徒谋财害命?不像。
她身上拢共就那几锭金子,若是为财,定要将她身上的金银珠宝都撸了去,更不会如此高调地将尸首抛还到柳家门前。
这是示威、是挑衅、也是刻意陷害。
瞧这手法,倒是和那苏家有几分相似。
“呵”
江檀将梳子扣在桌上,心慌地喘着粗气。
想起了白日里苏婉容说的那些话,秦姨娘将苏家的丑事说得有鼻子有眼,没准就是因此招惹了杀身之祸。
自己的一招空城计,加上沈昱白几次三番的暗中助力。
将苏家搅得人心惶惶,有些按捺不住了。
秦姨娘之死,就是阴差阳错地做了替死鬼。
是苏家人盛怒之下,对藏在暗处的自己,发出的警告。
“嬷嬷”
江檀惊慌地伸手,却被一双苍老温暖的大手握住,赵嬷嬷岂能不知姑娘的心思?
老妇捂着姑娘发凉出汗的手,安慰道:“莫怕。”
“您放心好了,二爷醒来那日,姜夫人便和姜二姑娘乘着马车去了新宅,姜家的下人也陆陆续续跟着过去了。”
“到了夜里,宅子里还是会留着几盏灯,旁人是看不出端倪的。”
江檀痴滞地点头:“好明日我要去一趟柳家。”
虽故作镇定,穿着的薄衫却牢牢贴在瘦削的脊背上。
翌日。
沈老夫人听闻江檀要去柳府,立刻遣了章嬷嬷叫她先来清念堂一趟。
老太太早已备下了慰问的厚礼。
“我也是没想到,那女人会遭此不测。”
老夫人说起昨日的事情,仍然有一丝后怕,倒是不见半点怜悯。
秦姨娘生前便不受其待见,这份礼与其说是吊唁亡者,还不如说是为了弥补两家的关系。
江檀瞥见,老人家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串佛珠。
还没说上几句话,便将那珠子捻得哗啦哗啦响,心中的焦躁可见一斑。
老太太阖上双目。
叹息道:“我就是悔啊,作甚要叫章嬷嬷去给那横死鬼塞什么金子,惹得自己一身腥,柳家后生又是个倔脾气”
江檀大概听懂她的意思了。
是怕柳老爷将这笔血债算在她的头上,想借自己之口解开两家的误会。
“祖母,檀儿先退下了。”
江檀没搭茬,起身离开了。
一夜之间,柳家的院子都挂了白,连门口的两座石狮都系上了白绸。
做人妾室,就是死了也是不能从正门抬出去的。
极少像柳家这般极尽哀思的。
柳夫人挽了江檀的小臂,边走边说:“是我家老爷执意如此,生前给不了她名分,死后办一场体面的丧事也不算辜负了这半生。”
她也实在麻木了。
斗了半辈子,累了倦了,秦氏死得这样惨,她也说不上高兴。
更犯不着在这节骨眼上,跟老爷置气。
两人走到凉亭里坐下。
江檀攥着帕子问道:“湘儿还好吗柳公子还好吗?”
她虽心系柳公子安危,但闺阁女子毕竟不能与外男相见,想来一趟柳府,也是不易的,只能让赵嬷嬷在旁打探。
“湘儿哭了一夜,我叫婆子兑了些安神汤,叫她喝了睡下了。”
说完二女儿的情况,柳夫人又抿着唇将儿子的痴样描绘了一番。
“你送来的山参品相很好,府医都拿去入药了,他知道是你送来的,每次熬好的汤药更是喝的一滴不剩,身子早就没了大碍了。”
柳夫人指了指远处。
“今日前前后后来了不少官眷,侯府的二爷也是一早就过来了,也特意问了湘儿的情况。”
“你瞧,渊儿正跟他站在一处呢。”
“他们二人年纪相仿,性子又是再和善不过的,没准还能成为金兰之交。”
江檀隔着亭檐垂下的枫藤叶子,朝柳夫人指的方向看去。
那葱郁垂阴处,正站着一白一青两道身影。
沈昱白与柳公子步至蕤春园,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不知何故,柳世渊走到游廊时,身子便像是定住了,温情脉脉地注视着、远处那个倚在美人靠上的女子。
沈昱白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是江檀。
见柳世渊这样双目含情地凝视着她,沈昱白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心里烦闷酸涩,万般不是滋味。
他是男人。
自然明白柳世渊的心思。
于是抽身挡在柳世渊的眼前,眯着眸子问道:“柳兄认得我家檀儿?”
语气神态早已不是刚才那副温润模样,话里话外都有些警戒的意思,他见不得别的男人这样盯着江檀。
他就是不许。
可柳世渊却拙笨地笑笑,脸颊上也浮现了一个淡淡的梨漩。
难得见到江檀的兄长,他抓紧机会,鼓起勇气问道:“沈兄可知道檀儿姑娘喜欢吃些什么,平日里可有什么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