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吞金
沈老夫人愕然:“你你说什么?”
“绮霞吞金自尽了,想来是昨夜人就已经走了,身子都僵了。”
江檀一阵耳鸣。
绮霞自尽了?她不信。
那日二人明明聊得好好的,临别时,绮霞还说要给自己绣一面绿萼梅纹样的团扇。
怎么好端端的人一下就没了?
“快带我去看看。”
江檀听不见周围在说些什么,只是觉得胃里似灼烧般难受,随时都会吐了出来。
在霜叶的搀扶下,她来到旖春园。
那厢房外已经让前来围观的婆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
“这金豆子是苏姨娘赏她的吧?想来应是心里绕不开这道坎,吞金自尽了。”
“怪不得昨夜没在园子里看见她,唉”
大老远就能听见绮碧的哭声:“傻丫头,蝼蚁尚且偷生,怎么就想不开呢。”
见江檀还想往里走一步,常嬷嬷劝道:“姑娘还是不要进去了,绮霞走得不是很体面。”
可江檀就像是没听到一样,还是扒开人群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一颗亮澄澄的金豆子沿着台阶一路滚了下来,砸在了缎鞋面上,顿时将她的心坠得沉甸甸的。
屋子的门大开着。
绮碧正抱着绮霞的尸身坐在地上,二人是表亲,自小就是一块长大的,她心中的滋味自然不是旁人能够理解的。
常嬷嬷说得对,绮霞走得不是很体面。
她浑身的皮肤苍白得就像一张纸,唇微微张着,像是受了不少罪。
一只手呈握拳状,另一只手则轻轻捏着一袋金豆子。
“啪嗒——”
一颗金豆子从她指缝滑落,咕噜咕噜地滚到了墙角。
江檀背过身去,泪如雨下。
府中的婆子将木担抬了过来,绮碧仍是抱着表妹不肯松手,喃喃道:“我知道你不是自戕,定是有人害了你”
常嬷嬷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就让绮霞安心走吧。”
她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绮碧拉开,又往尸身上盖了层薄薄的白布,准备抬到外院去。
路过江檀身边时,有一种直觉叫她开了口:“等等,先将人放下。”她半跪在地上,轻轻掀起白布,仔细观察着那只握拳的左手。
绮霞的指甲好几日不曾绞过,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像是紧攥着什么东西。
江檀越想越奇怪,便吩咐婆子:“劳烦两位嬷嬷将绮霞的手展开。”
尸僵已久,婆子使了巧劲,还是掰不开她的手指,围观的丫鬟们都看得心酸不已,不约而同地将头垂了下去。
院里响起了红袖的声音:“死者为大,江姑娘连这最后一丝的体面都不愿留给绮霞么?”
她抱着手站在人群后方,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江檀环顾四周,也未见到苏婉容的身影。
老太太派章嬷嬷来催了:“怎么人还没有拉走,摆在大爷的院子里像什么话?”
婆子怯懦道:“这可怪不得老奴头上啊,是江姑娘命咱们放下的。”
章嬷嬷望了一眼木担,心头也是一滞。
绮霞四岁时就来清念堂当差了,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几个月来,她见惯了人情冷暖,只是有些麻木罢了。
昧着良心道:“老夫人发话了,绮霞这丫头自小性子就执拗,受了委屈一时想不开吞金自尽也不奇怪,难道还有人要报官不成?”
“谁敢在节骨眼上节外生枝,便是往老夫人眼里揉沙子。”
“是,老奴们不敢违逆老夫人的意思。”
婆子们抬起木担,行至院门时却不慎被地上的石子磕绊了一下,只听到一声清脆声响。
一颗红得滴血的珠子落在婆子脚边。
再看那绮霞的左手,已是软绵无力地垂在半空。
红袖见状正要去捡,却被眼疾手快的霜叶抢了先:“姑娘好像是石榴石。”
她将珠子呈到江檀面前。
仔细看这珠子质地润泽,品相不凡,有一面还是磨平过的,原先应是嵌在什么物件上面的。
红袖一眼便认出了是姑娘簪子上的。
流着冷汗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兴许是小丫头这辈子没见过值钱的物件,临死前恨不得将主子赏的好东西全部带上。”
她昨夜来来回回在绮霞的尸体上翻看了数回,还以为万无一失了。
绮碧擦了擦眼泪,过来看了一眼,摇头道:“这不是绮霞的。”
江檀心知肚明,留下了那颗珠子。
事后,章嬷嬷心中过意不去,出了内院找到了那两个粗使婆子,掏出一个钱袋递到她们手中:“劳烦两位捡副好点的棺木,好生安葬这丫头。”
谁知婆子说西泠斋的姑娘已经派人来打点过了,说什么也不肯再收了。
夏雷轰鸣而过,紧接着便是一阵狂风骤雨。
一顶小小的油纸伞穿过翠绿丛生的小径,来到西泠斋门前。
“是苏姨娘做的。”
常嬷嬷跪在江檀面前,冷不丁地说出那句话,被雨淋湿的鬓发紧紧地贴在脸上,很是狼狈。
鼻头有些发红,像是刚刚哭过一场的。
她指着江檀手里的珠子说:“昨日大爷在角门等得焦急,让老奴回旖春园催一催苏姨娘,当时屋子门大开着,不见人影。”
“没过一会,苏姨娘才和红袖从厢房那个方向过来了。”
“老奴看得真真的,她的发髻有些松散,像是与人缠斗过,手里握着的便是一柄红宝石榴金簪。”
“姑娘手中的珠子,也许就是绮霞拼死从簪子上抠下来的。”
一向明哲保身的常嬷嬷居然主动来找自己谈论此事,江檀有些意外。
问道:“你可曾向老夫人禀明过?”
老妇摇头:“老夫人哪里会在意一个奴婢的生死,即便知道是苏姨娘动的手,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再胆小,也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
若是不将这件事说出来,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见江檀若有所思,她又问道:“姑娘打算如何处置后事?”
她知道,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是不能够将苏婉容怎样的,但就是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江檀握着珠子沉思良久,开口道:“你当真想替绮霞报仇?”
常嬷嬷抿着唇点了点头。
模样十分诚恳,与之前的她已经判若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