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影澜与小白
耳边刮过呜咽的风,清冷的眼眸止不住地抖动,影澜双手环胸让身体尽可能多一些温度。
数百年前,年幼的影澜缩在父亲怀里,目睹那个道貌岸然的魔头斩下父亲的头颅,将无坚不摧的骨甲锻为举世无双的神兵,而那颗凝聚了父亲万年妖力的内丹也被攫取炼成神丹,一切只为了他那虚无缥缈的飞升之梦!
弱弱的她很害怕,蜷缩在渐渐冰冷的怀中,渴望着父亲如常抱着自己回家,喝饱芳香甘甜的兽奶,躺在温暖舒适的睡窝,在妖族最动听的鸣鸾中安然入睡。
但!那个魔头发现了她,如小猫小狗般捏住她的脖子,只需微微用力就可以捏死她。
红肿的眼睛噙满泪花,她想哭又不敢哭,只能眼巴巴望着他举起浸满父亲鲜血的剑,她怕疼,紧紧闭上眼,准备迎接生命的终结。
“噗呲”一声,剑刃贯体,滚烫的血溅了她一脸。
但没有刺痛,只一声惊诧。
“什么?!你!”
身体一轻,她被重重丢到地上,耳边响起激烈的打斗声,又很快偃旗息鼓。好奇心驱使她双眼眯开一道缝,透过血糊的光,正好看见那个魔头将一个长相刚毅的中年男人一剑贯穿,再用力将他心肺搅个稀烂。临死前,男人死死攥住他的手,喃喃一句后扑通倒下。
做完这些,魔头狂笑着走向她,她双腿发软无声嚎啕,很快又被他捏在掌心。她闭眼不敢再看,以为接下来便要轮到自己,求生的本能使身体情不自禁抖动,弱弱凄凄像只受伤的猫咪。
奇怪的是,他没有杀死自己,而是将她囚禁在永无天日的地牢。她缩在三尺见方的笼子泪眼婆娑打量着四周,昏暗的地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器具和药草,许许多多大小不一的笼子里关着各类妖兽,痛苦的呻吟一声比一声凄厉。
她记不清被关了多久,只知道每一次那个像被天雷劈成渣的魔头进来,对着她就是一顿毒打,然后癫狂地在她身上做着奇奇怪怪的实验。
她的哭声回荡在阴暗的地牢,层层禁制之下,只有那些和她一样凄惨的妖兽会为她悲鸣。
发泄完毕,魔头将奄奄一息的她丢进笼子,随手丢进来几颗烂果子后便心满意足离开了。伏在冰冷刺骨的笼子里啃着腐败的果子,血水从额头流淌直下,她一遍遍告诉自己:总有一天要将这个魔头吞干食净挫骨扬灰!
有一天,那个魔头又来了,只是换了一副和蔼的皮囊。嗅到那恶心的气味,她在心底一遍遍咒骂。
金玉皮囊之下究竟隐藏着何等丑陋的灵魂!
令她意外的是,魔头身后竟还跟着一个看着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她好奇地打量这个长得好看的少年,他应该是自己见过的第二个活的人类呢。
瘦瘦高高,傻头傻脑,黑亮的眼一眨不眨充满了好奇,一眼就知道很好骗。
果然,话不三句就被魔头诓的一愣一愣的,趁其不备一脚给踢进了为他精心准备的“小窝”。
“放我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喜欢蹲在角落歪头数着少年的呐喊。
“快放我出去!”
“第九千九百九十九遍。”她开口,突然愣住了,好久没说话了,她都快听不出自己的声音了。
“啊!”兀自挣扎的少年终于发现地牢还关着一个“同类”,连忙问道,“你在哪?是人是鬼?”
瞧他慌里慌张的样子,少女心作祟的她扑哧笑了:“我是鬼,是专程来吃你的恶鬼。”说着还做出凶恶妖兽吃人的模样。
闻听此言,少年也不顾不得那些雷符,双手死命拽住笼子更加卖力地呼喊:“混蛋!快放我出去!”
“第一万遍啦!”她咯咯笑着,长久未有的愉悦。
“你到底是人是鬼?”少年吞了吞唾沫,手上钻心的痛。那些符咒太厉害了,只片刻便将他电的皮开肉绽。
“笨蛋。”她玩心大起,“我不是鬼。”
少年如释重负。
“可也不是人。”
少年的脸拉得好长,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良久,少年扫了一眼满是腥臭的兽笼讪讪问道:“你是妖怪吧?”
“你才是妖怪!你全家都是妖怪!”她从阴暗中露出头来,容貌清丽,额间还天生一抹淡褐色花纹,若非脏兮兮一身血污的确像位亭亭玉立的邻家少女。
“唉唉。”少年拍拍胸脯,心口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下,“原来是个小丫头。”
“切。”她瘪嘴,给了少年一个白眼,“说的你有多大似的。”
“你是谁?咋被锁在笼子里?”少年瞧她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难免一阵心疼。
“哼!”她又缩回阴暗,不再理他。哪有人上来就问这么伤心的问题!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许是木头脑袋开窍了,少年支支吾吾道:“对不起……你一定受了很多苦。”
呵!人类!猫哭耗子假慈悲!
“看你瘦的,一定饿了很久吧?”少年撩起袖子擦擦一颗红红的果子,递起来说,“你吃吧,我刚来,身体扛得住。”
呵!人类。
一根手指伸了出来,朝他勾了勾。
“接好了。”
果子在半空划出一道不算优美的弧线后落入她的手心。
咔滋一口,唇齿留香,这个人类的果子竟出奇地好吃!不禁令她泛起一阵咒怨:凭什么给这小子这么新鲜、好吃的果子?!
想着想着,她狠狠咬着香甜的果子,仿佛在撕咬魔头的血肉。
往后的日子里,她心安理得接受少年一颗又一颗果子,直到那魔头都觉察出不对。
咦……这小妖兽咋越打越胖了?反倒是新来的小子越来越瘦,一副快要不行了的衰样。魔头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
她缩在阴影里,舔着一颗青脆透红的碧桃,怕魔头听见,只敢轻轻咬下一小口,含在口中慢慢品味。
半死不活的少年被魔头硬灌了一堆花花绿绿的液体,直到肚皮都快撑爆了才停下又给扔回了笼子。
瞥了一眼有气无力的少年,她粉粉的小舌轻轻蠕动,依依不舍地将快要含化的果肉滑入腹中。
呵……人类……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一日,那呆头呆脑的少年竟神奇地从满是禁制的笼子逃了出来!
“一定活下去。”少年收起一块古怪的玉佩,转身对她郑重叮嘱,“等我足够强大一定回来救你!”
“呵……”她想笑,但对上少年坚毅的目光后改口,“好啊,前提是你别死在我前面。”
“你天天吃我的喝我的,就不能说几句好听的鼓励鼓励我吗?”少年郁闷极了,这么久了就是一只小猫小狗也该培养出感情了吧。
“那祝你早日飞升。”她懒洋洋挥手祝福。
“大姐,我才炼气!”他翻翻白眼,想自己的果子一定都喂进了狗肚子。
“所以你更应该奋发图强争取早日飞升好回来救我呀。”
“……”
少年临走前,她起身,虽一身伤痕但已显少女绰约:“把名字留下,免得你日后赖账。”
“小白,宗里师兄、师姐都这样叫我。”少年将怀中果子一颗一颗丢入她的笼子,“瞧你瘦得,记得多吃点,别等我神功大成再认不出你来。”
“小白?”她大口嚼着青红的果子嘟囔道,“谁给你起的倒霉名字?活该被人骗。”
似是触到伤心事,少年低下头,只顾丢着果子。
“好啦好啦。”她吃饱了,挥挥手催促道,“快走快走!”
“你呢?”少年起身,望着笼中的她怔怔地问,“叫啥名字?”
她闭眼努力回想,突然头痛的厉害,日子太久已忘记父亲取得的名字。
少年叹息一声,也是个苦命娃啊。
“以后便叫你‘阑阑’吧。”
“阑阑?”她抬头对上他黑亮的眼睛,眸中有光。
“‘夜阑籁静凭栏听,隐隐星河扣人弦。’是我家师姐亲口告诉我的。”说起自己师姐,少年眼中熠熠生光,脸上更是说不出的光彩,“而且‘阑’字还有‘结束’之意,正好预祝你早日脱离枷锁重获自由!”
这光,她见过,是面对自己最亲、最爱的人才会展露的光。不知为何,她的心有点酸,一定是他报复我,在方才的果子加了醋!
“不要!”她别过头不再看他,“什么名字难听死了。”
“怎么会?”少年挠挠头,转念再想道,“那叫夜阑、兰花、阑儿……”
“本姑娘叫影澜!”她鬼使神差说了一句,“清风逐月影,流波之将澜。”
这还是她缠着父亲给讲的睡前故事呢。
“影澜……”少年眼前一亮,硬生生将喉咙口的“栏杆”憋了回去,旋即惊叹道,“好听好听!”
他不知道其实她还藏着下一句:
“凭栏听曲顾,依依盼君来。”
……
少年逃走以后,失去试验品的魔头越发癫狂,每次都将她折磨的死去活来,她却不觉得煎熬,反倒觉得些许开心。
原来思念的光是会发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