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前尘
百里外,冥妖大营,远处激烈的对决时刻勾动着慎马的心弦。
不觉间,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古怪的味道,慎马的心头顿时涌出强烈的不安。这种心悸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即便对阵仙界号称所向披靡的“天劫”也未如今日这般慌乱。
“是我多心了吗……”
正在慎马埋头思虑的时候,远远的天际划过一块“陨石”,像一团熊熊燃烧冥火又很快四散坠地,而天顶那片紫电带闪的雷云也忽而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异变突显,慎马惊骇地后退直至顶到身后的帐壁。他记得,那是圣君平日最喜欢的雷兽。
对面不过一个登仙中的人族修士,又怎会有如此神通斩落那只足有数千年赫赫战功的雷兽!
这时,一只二阶妖将火急火燎飞了过来,甫一落地便将一封密信战战兢兢递了上去。
“这是……”只粗略一观,慎马暗绿色的瞳孔蓦地瞪得好大。
“混账东西!”他一脚踢开眼前颤颤巍巍的妖将,厉声骂道,“如此大事怎不早奏?!”
“冤枉啊!大人。”匍匐在的妖将呼喊连连,“是……是冥魔督军他行踪诡秘,末将实在寻他不见。这才从附近的冥灵生物打探出的消息。”说着他抬头飞快瞄了一眼跟前杀气腾腾的妖皇,“末将搜集完毕便第一时间赶回大营禀告,若有半句虚言甘当军法!”
见他言之凿凿不似虚假,慎马心下更是一凛,一扭头冲着帐外几只巡逻的初阶妖尉大喝道:“来人!速召三阶以上妖帅进帐!”
那几只妖尉听得一头雾水,头一次见这位新晋妖皇如此急迫,眼神飞快扫了一眼地上瑟瑟发抖的上司便急慌慌奔赴各处传令去了。
“起来吧,纽马。”慎马俯视着脚下这只妖将,语气变得舒缓许多,“我要你再去办一件事。”
妖将纽马哆哆嗦嗦起身,身体紧绷双臂死死贴在身上。
“附耳过来……”
须臾之后。
“不不不!”纽马疯狂摇头,“大人,那里末将实在不敢……”
“办成此事,”慎马目光烁烁地盯着纽马,“擢帅。”
“什么……”
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帅方成亿家冢”,这句话在实力为尊的万妖冥域更是如此。那些高高在上的妖帅们,哪个不是凭借累累军功踩着亿万尸骸走上那个位置。若有幸提前进阶当是无比的荣耀。想那残马,也不过区区一只妖将竟敢突袭人族大营,自己又有何不敢!
想到此处,纽马再不迟疑,当机立断跪下,咬牙说道:“末将必效死命!”
“甚好,速去速回。”
纽马行了一礼,又是激动又是忐忑地飞走了。
偌大的帅帐周围静悄悄有些可怕,慎马孤零零伫立在风中,满脸惆怅地望着远方那团雷云,喃喃道:
“圣君,要变天了……”
远方,呼呼的冥火聚在一起很快汇拢成形,这次是一只黑漆漆的鲲鹏模样,大而臃肿的肚子动一下颤三颤,外身一层薄薄的白色光罩贴心地附在身上,乍看起来的确像个临盆在即的产妇。
太阴幽荧用它鱼鳍似的前肢扶了扶肚子,打了个饱嗝才心满意足地飞了回去,长而肥硕的身躯绕在孽忘生周围宛如一只温顺的小狗。只可惜它的身体实在太膨胀了,不然它还想再去主人脚下蹭蹭。
“双鱼佩,通阴阳,决生死。”孽忘生抚着玉佩中心一道深深的裂痕,“师姐,你可知这伤口的来历?”
宋璟雯冷冷地看向那块玉佩,灰暗的正中一道裂口像被人在胸前狠狠砍上一刀。
“他每挥出一剑,我的实力便强上一分,同时他每受一道创伤我便憎恶三分。”孽忘生用力握住玉佩,痛恨、怨毒挤满了他的眉头,“我随了他那么久,一起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到最后,他竟为了一个微如草芥的女人舍弃了我!”
青黑色的冥气与淡蓝色的灵气涌灌全身,让孽忘生整个看起来像个被火笼桎梏的野兽。
“我曾是他最知心的伙伴,从不嫌弃他的弱小、卑微和彷徨。”孽忘生说着目光有些迷离,仿佛彼此面对面站着,“无数个夜晚,我陪他在后山提着一把连竹妖都砍不死的破剑不停挥砍,汗如雨下,精疲力竭。躺在萤虫喧嚣的林间,透过清清的月光,我注视着他的脸,聆听着他的心跳,这个瘦弱的少年目光清澈而执着。
“我喜欢他的朝气蓬勃,他的笑,他的直,他的坚,是我见过的人身上所没有的。那一刻起,我就告诉自己,为了他我可以献出我的力量乃至生命。但,我没有口无法言语,他那个笨笨傻傻的模样也根本听不到我的心声。”
宋璟雯静静听着,这些她不知道,印象中的师弟似乎从来不会难过,总是开朗地笑。今日她才知道原来还有那样一般的过往。
“在永宁州,第一次加入宗门,虽然只是个连名字都懒得被记住的杂役,那夜他还是激动地哭了,抱着我还有那把比我都显老的破剑说了一夜的话。所有人都嫌弃他,说他那灵犬都不如的灵根能踏进宗门真是祖坟冒了青烟。”孽忘生笑着,眼中闪起一丝萤光,“其实,他不知道宗门愿意招他只是因为后山常年养马的杂役刚好被宗主最爱的火神驹‘不小心’踢成了残废。”
空气微微抖动,宋璟雯隐约听到抽泣的声音。
“可是,可是!那个笨蛋竟然说‘比起那些连灵根都没有的凡人,自己已幸运太多。’”说到此处,孽忘生的眼眶已涌出泪水,“可笑那个天真的混蛋一边剁着草料一边说要带着我扬名八荒还要一睹上界的风采。”
高举的剑悄悄落下泛起幽幽的青霜,宋璟雯忽然有些心疼这个男人。
“我是个死物,从未给予他任何帮助,他是块木头,也从未想过从我身上攫取什么力量。死物配木头当真是绝配。”孽忘生一点点走近,冥冥寂寂的眼睛还是忘不掉眼中这道魂牵梦萦的靓影,“师姐你还是如从前那般清丽不可方物。每当我听到那颗懵懂的少年心怦怦直跳,我就知道他一定又是趁你练剑偷偷跑去看了。”
“叮。”
青霜剑发出一声清吟,好似在附和他的言语。
“毛头小子青春年少,情难自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他只是一个灵根残破连名字都懒得被多划一笔的杂役。夜晚,趁所有人睡着的时候,他跑到后山那片竹林,提着那把狗都嫌弃的破剑一下一下地挥砍,发泄一个少年爱而不得的思念。”孽忘生凄凄笑着,走到距两人只一剑的距离停下,“就在那时,我第一次听到了他的心声,那种对美好的向往与憧憬。”
孽忘生痴情地望着宋璟雯俏生生的脸颊:“他将我紧紧贴在心口无声地呐喊,透过他的心我听到一句誓言:总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站在你面前,亲口向你说一句‘师姐,你舞剑的样子真美!’”
心神一颤,宋璟雯感觉身和心仿佛都要融化了。
“呵呵,多么可笑的誓言。别人喊的不是豪情万丈、傲立八荒的壮语就是些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情意绵绵,唯有那个蠢蛋才能喊出这样的玩笑。”孽忘生擦了擦模糊的眼角,努力让自己看的更加真切,“而我更蠢,竟然相信了他的誓言,与他彻底融为一体,怀抱着他的执着,他的愚钝,他的火热,以及对你不顾一切的爱慕,一路披荆斩棘,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悟道、羽化乃至最后的登仙境大圆满!”
他越来越激动,猛地攥住宋璟雯的肩膀声嘶力竭地低吼:“这些这些他都实现了!但是为何、为何!连当初那个最简单、最容易实现的玩笑都不敢去做?!”
宋璟雯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眼前这个男人狠狠抓住她的肩膀倾诉最朴实的心声。
“后来他进入冥山,站在无边的冥海彼岸,一个黑不溜秋的怪物只是随口一句话,他竟舍弃了他的剑,他的梦,他的一切,也包括他最爱的师姐。”孽忘生越攥越紧,仿佛攥着的就是那个令他憎恶的男人,“他负了你,也负了我,只为了曾经一个卑贱的女人。他将我埋在冥海然后不顾一切地回头。我在阴冷的地底呐喊,他听不见!”
感受到主人内心深处的悲伤,肥硕的幽荧发出一声低吟,蜷缩着身体将两人牢牢护在中心。
“渐渐地,冥气淹没了我的声音,蒙上了我的双眼,更刺进了我的心肺。”孽忘生心神憔悴仿佛疲惫的老人,“师姐,你说他怎会如此狠心放下他的梦,放下情同手足的我?”
没有回答,宋璟雯怔怔地看着他,从他的眼中甚至可以看见自己脸上的泪光。
“对不起师姐,我弄疼你了吧?”孽忘生慌忙松开手,见宋璟雯没有抵触,他又满心期待地抬起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我不是他,我的心永远是属于师姐你的……”
“叮。”
青霜清吟,宋璟雯恍然醒悟。她蹙眉一剑挥开他的手,一个闪身退至圈外。
“跟我走吧,师姐。”孽忘生依旧伸着手,“这具身体已经无限接近那个领域,等到天门显露的时候我希望带着最爱的师姐一同见证永生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