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幽荧
大地，害怕地抖动，无论垣上的人族众修还是垣下奔涌的妖兽全都被眼前恐怖的威压震慑到颤栗；
天空，日出扶桑，冉冉升起的三足金乌为人间撒下最后一缕阳光后黯然退去，泛白的天际重回黑夜执宰；
风，已化作无形的利刃，稍不留意便会被其割裂而千疮百孔。
一面白字金边的黑色帅旗迎风竖起，在亿万妖兽的簇拥下如一把高悬的镰刀时刻准备收割卑微的灵魂。
擎天头顶，宝座之上，塚牙睨着眼，如同在看一群可悲的蝼蚁。
他，终于来了……
这种感觉，许久不曾有了，项元籍激动地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后冲向最前，振臂一呼：“大阵充能，防御阵型，各宗弟子紧随宗内长老，一律不得擅动！”
铿锵有力的传音回荡在千里长的紫微垣，甚至连远方的太微、天市也能隐隐听到他的余音。
“遵盟主令！”一呼百应，数千弟子扯着喉咙卖力嘶吼，似是要泄尽内心的恐惧。
“咚、咚、咚！”
一下一下的重击仿佛天劫击打在所有人心头，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甚至连呼吸都微弱的杳不可闻，弟子们握紧兵刃，手心大把的汗水滴落，全身止不住地颤抖，一些修为较低的弟子直接双膝发软瘫坐在地，幸亏被身旁的师兄师姐及时搀扶勉强站起。
“这是什么……怪物……”
一头通体苍黑大到几近撑破天顶的巨兽从地平线冒出，众人伸长了脖子也只能看到它的胸膛。它就像穹顶之上第二天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项师兄，他，来了……”一缕幽香飘然而至，宋璟雯落至项元籍身侧，长长的睫毛随着娇躯微微颤抖。
“是啊，他等不及了。”项元籍笑笑，“看来今日定要分出胜负。”
“师父，我们能赢的，对吧？”弱弱如惊弓之鸟的声音从宋璟雯身后传来，繁英探出头，漂亮的眸子里闪烁着微光，有恐惧也有希冀。
宋璟雯摸摸她的小脑袋，柔声安慰道：“一会会很乱，记得紧随为师左右，别又没头没脑冲进兽群中去。”
“嗯。”繁英点点头，双手搂着宋璟雯柔软纤细的腰肢，胸前一对饱满酥软的玉兔紧紧贴在她的背上，“师父对我真好。”
腰肢被繁英温热的小爪挠的酥麻难忍，宋璟雯难得露出少女般的娇笑。
“师妹快看！师父笑了！”听到咯咯的笑声，繁英探出头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两眼直勾勾盯着宋璟雯的脸颊看个不停。
“师姐，把你的爪子从师父腰上挪开。”素秋白了她一眼，对她这小姑娘伎俩实在无语至极，“实话说，我长你几岁，何况你只比我早入师门半日。要不咱俩换换？我来当大你来做小，以后什么事我都让着你就是了。”
“呸，想得美。”繁英扭头冲她吐着舌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半日为姐就一辈子是姐。”
说着她将红彤彤的脸蛋紧紧贴在宋璟雯身上，嗅到师父身上散发出的阵阵幽香如贪睡的小猫般安然。
紧张压抑的氛围随着两人的打趣涣然不见，项元籍与宋璟雯相视一笑。
是啊，一字之诺，便是终身之事。
“宋师妹，”项元籍开口，“我有一事想与你说。”
“师兄请说。”宋璟雯颔首。
“段师弟有遗留的讯息传来，”项元籍深吸一口气，“是关于昨日那只神秘冥妖。”
“段师兄他……”闻言，宋璟雯禁不住黯然神伤。
“天道昭昭，不必挂怀。”项元籍释然道，“你我只须做好身前事，至于身后之事自有命数。”
宋璟雯垂眸想着心事，项元籍默默叹息一声，继续说道：“结合他的遗讯与昨日对阵的情势，大体可以断言，牧兄仍在人世。”
如晴天霹雳，娇躯倏地一颤，附在宋璟雯背上的繁英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抱得太紧，忙松开手绕至师父身前，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看着她。
“师父，你不舒服吗？”看着师父抿紧嘴唇，脸色煞白，繁英担忧地问道。素秋见状也凑上前，一红一黄两道身影围在宋璟雯身旁焦急万状。
“你俩先去后殿协助师弟、师妹们护卫几位前辈。”宋璟雯努力平复心境，“为师有要事与盟主商议。”
好奇心重的繁英还想再问却被素秋一把抓住，朝身后一件葫芦模样的法器上一丢，未等繁英反应过来便嗖一下消失不见了。
见两人走远，宋璟雯终于如释重负，这俩徒弟，一个做事风风火火不顾后果，一个老成持重不够通透，当真令自己头疼不已。当初收了她俩，难道只是因为在她们身上看到他曾经的影子吗？
想到此处，宋璟雯看向项元籍，正巧对上项元籍的目光。
“师弟他昨日受困祭出了冥羽龙雀，发现龙雀有微弱的交鸣。”话音未落，噗的一声，一对金色羽翼从项元籍身后伸出，慢慢地，羽翼幻化为两只小巧通透的玄鸟，一左一右飞翔在他身侧，肩上的芒芒直起身子，高兴地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不停挥手与其打着招呼。
灵力涌向后背，天青色的云雾缭绕，宋璟雯置身其中宛如缥缈山巅的清灵仙子，美丽不可方物。两只青鸾挥动薄如蝉翼的羽翼萦绕在她耳边，不一会儿便与两只金色玄鸟纠缠在一块，几张小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小金小青，带带我，带带我。”焦急万分芒芒一蹦一跳想要掺和进去。
嗅到它身上浓烈的龙息，几只小家伙避开它的小爪嫌弃地飞开几丈远。
“什么人嘛。”芒芒垂头丧气地放下手，委屈地快要哭了。
“来。”宋璟雯轻声呼唤，两只青鸾乖巧地落至她的肩头，“许久未见，去跟芒芒打声招呼吧。”
“柒柒。”
听到主人的呼唤，两只青鸾这才心不甘情不愿靠近芒芒，一人给了它一个爱的贴贴。嗅到青鸾温暖带有云彩的气息，芒芒掏出几片银光灿灿的龙鳞兴奋喊道：“来，一人一片不许抢哦。”
可没等它高兴太久，两只小家伙竟头也不回地飞走了，徒留高举龙鳞的芒芒在风中凌乱。
“好了，芒芒。”项元籍弹开一道迎面飞来的风刃，随手摸了摸芒芒额头一对亮晶晶的龙角，说，“你已是化龙，再不是从前那条深受它们喜爱的毛毛虫了。”
“哼，都是些薄情寡义的家伙。”
此话一出，不知有意无意，项元籍觉得宋璟雯身子抽了抽。他收回留恋天空的两只玄鸟，继续说着：“师妹你也看到了，冥羽同源，互有共鸣。昨夜龙雀感应到微弱的烛光，如所料不错应该是冥羽‘幽荧’。”
“幽荧……”宋璟雯喃喃道。
“无极不归，太阳烛照，太阴幽荧。”项元籍言之凿凿，“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他可以身兼太阳、太阴两大冥羽。”
“项师兄的意思是……”尘封多年的坚冰破开了，心怦怦直跳，宋璟雯贝齿紧咬努力让自己不要失态。
“他还活着，而且完好无缺。”项元籍不忍她再煎熬，直接说出压抑许久的秘密。
“那他为何不来寻我？！”宋璟雯脱口而出，顿觉失态，俏脸一红低下头去。
项元籍见此，不忍告知她真相，只好安慰道：“或许此中有什么难言之隐。”
说罢他目视远方，回忆起临别之时他二人说过的话：
“冥气、冥妖乃至整座冥山都非祸乱之源，那冥山肺腑、天元之上才是根源。”一名青衣男子立在群山之巅，望着近在咫尺的冥山说道，“项兄，我心中一直有个未尽的心结，今日想拜托你。”
正全力抵御冥气侵蚀的项元籍重重点头：“你说，我一定为你办妥。”
“我走之后，不要寻我，无论千年、万年。如有人问起便说冥山凶险，生人勿近。望以此打断世人追寻虚无遗迹的贪妄。”
“可以。”项元籍吁了口气，“我会知会仙盟各部约束盟内弟子并设下层层禁制，但你也不要低估他们追逐长生的欲望。”
“比人心山未险。禁制只在一时，人心却永不知满足。”他看着项元籍，笑着说，“曾经你我皆是如此。”
“那，宋师妹呢？”项元籍有此一问，绝非心血来潮。
“她……”每每想起那个孤高到偏执的女子总会令他心疼到无法呼吸，末了，他说，“这是我最后的心愿，请告诉她，那个人不在了，永远埋在了冥山，让她忘记吧……”
沉吟良久，项元籍说：“很残忍不是吗？”
“我已负一人，不想为了无法兑现的承诺再去耽误璟雯，她实有希望破开天门。”
“你有心结，焉知别人没有？”
“……”
久久，他们没有再说一话，直到冥气喷薄再也无法遏制，他纵身跳入冥海。在即将被深渊吞噬前，他用力呼喊:“拜托了！项兄。”
很快，那个身影就被滔天的冥气淹没，项元籍顶着刮骨的烈风冲他呐喊:“一定要活着回来！我等你再弈天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