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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明玉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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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降临,穆尔赫城正中的三条东西街南北道已经空了出来,不同于以往的灯火通明,今夜大道两边的灯笼都早早熄了光亮,路两旁围满了等着看热闹的人群。  祭典就要开始了。  肖南回从年迈的祭司手中接过面具,左右瞧瞧,没分出哪边是正哪边是反,只得尴尬开口道:“老先生,不知这面具是如何戴的?我怕弄错”  老祭司笑了,干瘪的嘴中没有一颗牙齿,看着有些瘆人。他动了动眼皮,肖南回这才发现,这祭司竟是个瞎子。  “姑娘不是本地人吧?那想来是不知道这朱明祭到底祭的是何方神明的。”

    她点点头,如实道:“不瞒先生,我是第一次参加这祭典。”

    老祭司伸出枯瘦的手摸了摸面具上那些用鲜红颜料绘的眼睛。其实那与其说是面具,不如说是个头套,因为那上面有九张面孔环绕在一起,每张面孔上都有无数只眼睛,有的睁开有的闭上,让她想起那些或盛开、或含苞待放的荼蘼花。  “朱明祭祭祀的神明名唤祭马,传说中是个有着花环一般的头颅、无数鲜红眼睛的神明,他掌管戒律,是最公正严明的神。祭马为了监管世间善恶是非,便多生了许多眼睛。可这些眼睛怕光,为了避开白日里刺目的太阳,他便只在夜间出没。人们敬畏他,每逢祭祀庆典时便纷纷熄灭火烛,只点燃符纸来为他引路。”

    所以,现下外面的街道才一片漆黑,除了清冷月色竟无一丝灯火。  肖南回低下头,只觉得那面具上的无数双眼睛似乎都在盯着自己。  “原来如此,所以这面具没有前后之分?”

    老祭司点点头,摸索着她的脑袋,亲手将面具戴在了她的头上。  四周的光线暗了下来,视野也变得狭小,她只能通过面前的两个小孔看到外面的情况。  隔着面具,她听到那老祭司虚无缥缈的声音再次响起。  “面具虽无前后之分,路却是只有一个方向。姑娘要记得,切莫失了方向。”

    祭祀礼队由九辆巨大的花车组成,每辆花车上都按照传统,用木头雕刻了九层魂楼,每层楼宇间都扎着各色纸人,演绎着一则神话故事。  花车前是一队一百一十九人组成的火把长龙,每个人手中高举一只由符纸扎成的幡旗,点燃后便成一只只火球,正好能燃烧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便是礼队由始发点走到终点的时间,整个队伍从东南方向的街口开始进发,先沿最外围的东西街道向西而行,行过九个街口便改向北,由外到内走出三个“回”字,待到最终走至中心的佑荫坛,便是献上祭品的地方。  肖南回是今年的摘花祭司,需站在第九辆花车的最高层。与其说是站着,不如说悬着。  本来最高的木雕楼层便只有方寸之地,而这小块地方还并不是块实心木板,而是几道竹竿和木条拼成的,落脚需得十分小心,而随着队伍开始前进,这本就不是十分稳固的花车便开始摇晃,带着顶层的木楼也左摇右摆。  她开始有些明白:为何朱明祭要比攀高塔摘花。看眼下这花车便知:若是没些身手的人,压根连站都站不住。  礼队随着鼓声舞动手中的幡旗,火球连绵在一起好似一条正在蜿蜒前进的巨龙。道路两旁早就挤满了前来观看的人群,除了除夕夜,便数朱明祭最是热闹,夜里不常出门的妇孺老人也聚在一起,商铺中做事的伙计、家宅中的仆人这一刻都是能得几分闲暇的,纷纷涌上街头。佑荫坛早被围得水泄不通,寻常看客是根本抢不到位子的,但平民百姓也有自得其乐的法子,便是等到礼队路过自己时将手中的荼蘼花抛出去,然后低头默念许愿。  都说心诚则灵。或许只有在神明面前,每个人才是平等的。  肖南回在高高的花车上,夜空中飘散着鲜红色的花瓣,她低头俯瞰那些仰望自己、虔诚合掌的芸芸众生,莫名生出一种使命感。  这种原始而古老的庆典当真有着一种神奇的力量,渲染着身处其中的人的情绪。这一刻她仿佛并不是自己,而是那名叫“祭马”的神明。神明正降临人间视察他的子民,惩凶扬善、维护公正。  礼队一路前进,她也渐渐适应了颠簸的频率,时刻警惕着四周。  钟离竟说过,祭典仪式才是玉玺现身的时候,到时候必然还会有人出手。  可四周实在是太暗了,那点月光在这黑夜中实在微薄,她觉得自己似乎暴露在无数目光之下,却无法看清黑暗中的那些眼睛。  走完第一个回字型,依旧无事发生。她望着前方的路,发现左右两侧的道路突然变窄了。  这是走进穆尔赫老城一带了。  一百多年前,穆尔赫曾经发生过一场恐怖的瘟疫,现在北部边境还有当时残存下来的高大城墙,那是为了防止染病的人逃出穆尔赫采取的非常手段。后来瘟疫终于平息,人们以凭霄塔为中心建立了新城,而曾经爆发瘟疫的城中地带则被封锁烧毁,多年后即便有人居住也是人丁稀落。这便是老城区。  朱明祭要走的路线中,只有眼下这一小段会从老城边缘经过。  老城中有昏河的支流穿过,行至桥梁时花车晃动的频率明显增大,两侧的民居黑乎乎的透着一股死气,昔日焚烧过的废墟仍夹杂其中,高低不平的屋檐好似一只只枯瘦的手伸向路中,险险擦着花车而过。  此时若是有人埋伏在屋顶,只需轻轻一跃就能跳到车上来。肖南回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密切留意着左右。  木质车轮在老石板路上颠簸,听着比之前还要嘈杂。  突然,她听到车底部传来一声异响。  那响动十分轻微,像是小石子弹起来后打在车辕上的声音。  但是,偏偏在这个时候  她猛然抬头,一只带着精钢护指的手穿透了前一辆花车顶层的地板,下一秒那里便钻出个人影、缓缓转过身来。  月光下,肖南回眯起了眼。  那人头上带着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面具。  这是有备而来啊。  祭典本就光线晦暗,观礼的人根本不会察觉祭司身量上的细微差别。而摘花祭司全程都要戴着面具,那些人只需杀掉她,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为最后接触祭品的人,谁也不会知道面具下面到底是谁。  那人与肖南回对视片刻,便如燕子般跳到了她所在的花车上。肖南回自然不能轻易让对方得逞,趁那人还未落稳抢先出手。  然而花车上本就狭窄,想要大开大合地伸展拳脚几乎是不可能的,那假冒者却似乎是这逼仄空间里搏击的一把好手,一对袖里剑使得是又阴险又歹毒。她只得暂时放弃攻其下盘,改为小擒拿手去夺对方手里凶器。  这一交手不要紧,肖南回立刻察觉到手下触感柔软滑腻。这顶替她的人竟也是个女子。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一股细线从背后袭来,转瞬便缠上她的脚踝和手臂,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拉起,她整个人便从花车上歪斜出去。  电光火石间,她只来得及随手抽出下层阁楼假人手中的铁棍,待跌落至道旁小楼的屋顶后,飞快将铁棍插入瓦当下,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便是这一来一回间,花车队伍已然拐过弯去。  喧闹的人群和冲天的火焰阻挡了人们的视线,加上那冒充者已经就位顶上,队中根本无人察觉她已受袭。队伍继续向前行进,拐了个弯便走入最后一条南北大道。  她心中焦急、飞快思索着翻盘的办法,而袭击她的人显然不想她上前追赶礼队,很快便又缠上来,将她从屋顶逼入相邻的另一条街中。  眼见礼队走远,肖南回终于有些不耐烦了。那根花车上拆下来的铁棍在她手中快如电光,起落间便刺穿了其中一人,抽回之后去势不减,直直挑入另一人脚踝处的筋脉。  一声惨叫过后,那两人终于倒在地上,她无心恋战,扛起铁棍拔腿便追。  虽说只是一街之隔,但眼下这条街上却空无一人,清冷的月光将道路两旁的房屋拉出长长的影子,使得脚下的路斑驳难测。隔街的喧闹隐约传来,但青石板上只闻她一人的脚步声。  她喘息四顾着,总觉得那空洞的黑暗处要有什么钻出来。  终于,有什么轻微的响动从四周的屋瓦上传来,一处、两处、细细密密、似是一张网将她笼罩在其中。  月色下,十几道影子出现在左右两边的房屋上,鬼魅般跟上她的脚步。  黑暗中视线虽受限,但耳朵却变得异常敏感,她无需回头去看,光是听那脚步声,便能大概判断对方有几人、都在何方位。  距离下个东西贯通的交叉路口还有百余步的距离,火龙就在与她平行的那条大道上呼啸而过,肖南回发足狂奔。她必须要想办法甩掉身后的人,回到祭祀礼队的花车上。  可是  不是先前都说最多只有几个人?这哪里是几个人!  嗖。  破空声从背后而来。  肖南回头也未回脚下不停,回手便是一抡。  锵地一声,铁棍与冷箭相击,在黑暗中迸出一阵火花。  冷箭失了准头,嵌入一旁屋檐下的门柱上,箭身一层异样的绿色油光,显然是淬了毒。  轻轻试探过后,便是如漫天泼雨一般的突袭。十数只冷箭齐齐飞出,直钻肖南回的后心。  眼见避无可避,她只得停下脚步,手中铁棍舞得密不透风,只听“叮叮叮”连声数响,冷箭尽数击落,然而那打头持刀的影子已借势杀到跟前,转瞬间便与她交上了手。  两方相对,都使上了十分力气,对方处处杀招,肖南回也只攻不守,直取当前三人咽喉处,铁棍所过之处便留下一个个血洞。  倒下一批又上一批,她手中铁棍到底只是普通黑铁,比不得对方手中的百炼刚,运足气力相碰便被削去一节,渐渐手中便没了傍身的武器。  那黑布蒙面的不速之客各个都是刺客身手,只求速杀不求掣肘。领头那人所用兵器甚是狠毒,是一枚前端带着金钩的锁链,远攻时令人无法近身,她几番想要夺兵器都以失败告终。对方以轮番缠斗的方式消耗着她的体力,用心之险恶不言而喻。  包围圈越缩越紧,肖南回背倚一处石墙,喘息而立。  “喂。”

    冷不丁,一个声音在一片打斗声中响起。  领头刺客一凛,猛地回头。他惯常以机敏自居,却教人离了这么近而毫无察觉,足见对方轻功远在自己之上。  抬眼望去,只见路旁石狮子头上蹲了个矮小身影,圆乎乎的脑袋上扎着个单髻,剪影看着像个葫芦一般。  “喂,你不求我吗?”

    那圆脑袋像是看不见这一地的刀光剑影,就只跨在那石狮子的脑袋上,两只短腿晃啊晃。  肖南回狠狠将手中只剩一尺来长的铁棍掷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指着那一众大眼瞪小眼的刺客道:“这几个便赏你了,不用谢。”

    说罢不等对方有所反应,一个闪身便跳上那只石狮子,一脚踏在对方那敦厚的脑袋上,借力一蹬便上了屋顶,也不管踩碎了几片屋瓦,大步流星地逃离了战场。  伯劳惊怒不已,赶紧摸了摸头上那被踩瘪的圆髻,瞥一眼屋顶上飞速消失的背影,又猛地回过头来,脸上摆出了迁怒于人的架势。  “看什么看?没见过被人突袭的吗?!”

    眼看要除掉的人逃走,领头刺客冷笑一声,手腕微动,那带着森森寒光的锁链便似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仰起头来向伯劳咬去。  白光一现,有什么寒凉之物反射出月光一闪而过。  之后便是断金之声。  锁链上的金钩应声落地,整条铁索仿佛一条被斩了蛇头的巨蟒轰然落地。  领头刺客犹自看着手中锁链,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原来这便是江湖上近些年风头正劲的金蛇君,我许久不问江湖事,却不知原来江湖已经落魄到这个境地了。当真是无人了么?竟连个软脚虾都能有名号。”

    那矮小身影口气甚是狂妄老辣,仍稳稳立在狮子头上,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把尖刀。  那是两把不过一尺来长的短刀,刀身纤细,前端微微翘起,无半点装饰,看起来平平无奇。  但就是这样两把平平无奇的短刀,却在须臾之间斩断了精钢炼成的锁链。锁链本在长度上占着先机,且有以柔克刚的优势,却仍是在一招间便败的彻底。  这世间确有武功相对、兵器相克之理。但若实力相差甚远,便也不存在优势一说。  江湖,本就是个只看本事的残酷地方。  “你们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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