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林杳看了眼聂清和金友媛,两个人一下子躲开了她的视线,一个仰头看天,一个低头看地。
金友媛小小声说:“不是我们故意说的,我俩来的路上碰见阿婆她们了,她们问我来着……”
一间小小的病房挤了好多人,大家都是朋友,彼此有着最深厚的情谊。
她们怜爱彼此,守护彼此,胸襟之中都饱含着对彼此最诚挚的嘱咐,不存在别的心思,这是最纯洁真挚的——“爱”。
她们爱着自己,也爱着身边的所有人。
阿婆毫不避讳地跟大家讲她小时候的糗事,林杳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里,仰头大笑,笑得眼泪都从眼角渗出来了。
白柠她们看得都有些怔。
林杳从来没有像这样笑过。
她笑着笑着,从柜子上的纸盒里抽了一张纸,盖住眼睛,薄薄的纸巾渐渐变得湿润,眼前慢慢变得模糊,但是每个人的脸却又无比清晰地浮现在林杳心上,她记得每一个人的眼神,每一个人对自己的关照与真切的关心照顾。
她喉头有些发哽,在一切尘埃落地以后,心腔变得松软滚烫起来,把仇报完以后,林杳的眼睛里看清了别的东西。
“谢谢你们……我是真的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在其她人眼里,林杳从没有过这么脆弱的时候,她向来是刚强的,天不怕地不怕,永远是挡在众人身前的角色,脸上也很少有过度的表情。
刘静离她最近,倾身过去拍拍她:“说得这么客气,你得记着,是你最开始帮助了我们,我们也很感谢你。”
孙明燕说不出什么别的话,只能一直点头。
这种感觉就像,你一直保护着的、躲在自己羽翼阴影后的人,有一日突然从你身后出去,一排人站在光里,齐齐笑着朝你伸出手,说,你伸手吧,我们也可以把你拉进光里,我们也可以做你的盾牌,我们也并没有那么软弱无能。
最开始是神救众生。
后来众生救神。
人在自愈的同时也渴求着他人的治愈。
蒋依这十几年也没见林杳大笑过,她偷偷背过身子摸了摸眼角,适时出声:“这个世界上呢,向来是以真心换真心,以爱换爱,这都是你应得的。”
因为你爱世界,你温暖了世界,所以世界爱你,世界温暖你。
四月初,气候最舒适的时候,下了一场雨,雨也是温温的,淋湿了路边宽大的树叶,浸透泥土,地面变得水淋淋的。
林杳弯腰收拾着东西,准备出院了。
沈郁白拎着她的包,从医院的窗户里看见了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他转过眼,问她:“外面在下雨,要不迟一天再回去吧。”
林杳抬头,耳畔充斥着经久不绝的雨声,她一瞬间有些恍然,目光涣散了几秒,出了神。
她想起小的时候,林平不回家的日子,她捂着耳朵躲在被子里,听着窗外的雷声,也听着窗台上那几个湿掉的晴天娃娃互相碰撞的声音,身子发抖。
她想起在酒阑巷的垃圾桶旁边发现眼神灰白的金友媛时,自己僵掉的身躯、仿佛静止的呼吸、几乎要停止流动的血液。
她想起在一片阴暗的雨天,看见金星鑫的血被雨水冲刷着流出巷子,苍白的手腕上那串被泡得血红的多宝串。
林杳想到了很多人,很多事。
她的视线最后晃过垃圾桶里的苹果核,眼睛一眨,抬手把病房里的窗帘拉上,房间里变得黑漆漆。
“没关系,走吧。”
她已经不害怕了。
林杳回警局的第一天,看见墙上多了很多锦旗,杨长云靠在她旁边,手指虚虚划过那些锦旗,道:“你看看,这都是社会各路人士做了送给你的,白柠那儿也不少,你们的新闻现在可是广为流传。”
她释然一笑,又偏过头:“对了,聂文浩呢?”
杨长云:“现在应该刚从法院回监狱吧,怎么?”
林杳直起身子:“让我开车送他去监狱吧。”
杨长云沉默地盯着她,倏地舒出一口气:“行。”
那条路上宽阔平坦,一路上几乎没有堵车,聂文浩一直低着头,表情木然。
前面遇上一处红灯,林杳把车停住,从后视镜里瞟了他一眼,突然出声:“李仁平是你什么人?”
她旁听了一下,他与李仁平和马国庆之间看上去似乎并不止是利益牵涉的关系,虽然那两个人最后都因为利益跟他撕破了脸皮。
听到这话,聂文浩突然开始低低地笑,手腕处还露出一块斑驳的符文。
他笑得很用力,声音笑得发起抖来。
“你跟那对姓金的兄妹,至今不过是十几年的交情吧。”他突然轻叹着说,“但是我和李仁平、马国庆,都做了四五十年的兄弟了,从小我们都住在厂街的水沟那边,几乎是穿一个□□长大的兄弟。”
他视线飘移,慢吞吞看着窗外,眼睛一下一下地眨着,像是要憋住什么东西。
“我年纪最大,他们认我做大哥,那时候没有电视机,我们都看小人书,学里的英雄好汉们一样磕头喝酒,拜把子,他俩家里穷一些,都是我用塑料袋把自己家的吃的带出来分给他们当零嘴,还被我妈用扫把抽了几棍子,抽得我皮开肉绽,说我是家里的小偷,我都咬着牙没说话。”
聂文浩继续笑,笑得合不拢嘴,双手捂着眼睛,手铐的声音铃铃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