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李银铃
夕阳斜下，映的大地一片血色，紫烟湖面的烟终日不散，到了傍晚更加浓厚。
李道纯一身粗杉芒鞋，挽起袖子撑杆划船，牛二娃坐在小舟里，有心想要去帮忙，奈何只有一根竹篙，他也不通水性，只能作罢。
紫烟湖并不大，划了两炷香的时间就划到了湖中心，穿过层层浓烟，牛二娃这才发现湖中心竟然有一座小岛。小岛上的植物繁杂，多为藤蔓类，另有一片颇为茂盛的树林。
一些涉禽与游禽栖息在岛畔，涉禽大多数以鹤类为主，游禽则种类繁多，海鸥、野鸭、鸳鸯等，但很少见到大雁。牛二娃仔细观察，发现这些禽类围着岛周围，捕食鱼虫小虾为生，但没有一只会离开烟雾笼罩的范围，也没有一只会深入岛中捕食。
小舟靠岸，却没有惊动一旁的禽鸟，想来它们早已熟悉岛上的人族。牛二娃随着李道纯上了岸，二人一前一后向岛内走去。
“小哥，你平日里若要离岛进岛，一定要和我说。这湖上紫烟，乃是我从别的道友那里讨来的一套护岛阵法，没有我的指引可无法随意进出的。”
“晚辈谨记，李师叔，为何要圈养这些禽类在岛畔呢？”
牛二娃有些好奇的问道。
“一来随时打打牙祭，改善伙食。二来呢，可以用它们测试药性，我平日里除了打坐修炼、完成山上交代的任务以外。也就是喜欢研究研究各种丹方，特别是各种毒药，这些禽类体格较小，药性发挥的很快，不用等太久。”
牛二娃回头看了眼那些悠闲捕食划水的禽鸟们，暗暗叹了口气。
二人走进树林，这树林不似山上植被虽多，但各自相距较远，较为松散。此地各类泛紫色的蔓藤缠绕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树木，一株接着一株，颇为拥挤，脚下更是时不时的踩到滑溜溜的藤蔓，一不注意就容易摔倒。牛二娃感受到一进入此地，大部分的天地灵气就仿佛被这些紫色蔓藤吸收了一般，只剩下淡淡的木属性灵气，心中暗暗猜测这些蔓藤没准儿也是座法阵，但他并不打算将这个猜测问出口。
又走了几步，蔓藤植物逐渐稀少，一股草木精气所特有的青涩味道传来。前面隐约有人影闪烁，李道纯率先走出林子，牛二娃紧跟上前，拨开一枚宽大的叶子，眼前陡然一亮。
一座颇为古朴大气的院落出现牛二娃的眼前，院子门前两排小厮仆人打扮的青衣女童各分两排，恭敬的迎了过来。为首的是一名穿着荷花绿裙的少女，见到李道纯后笑意盈盈的跑上前，毫不嫌弃的抱住手臂道：“爹爹，你总算回来了。”
那少女年纪不大，看起来比牛二娃还要小几岁，应正处豆蔻年华，穿着一袭碧色长裙，脸上不施粉黛，却透露着三分清丽，七分可爱。
李道纯下意识的伸手去摸女儿的头发，想到手上沾满泥土，便又缩了回去。少女冲李道纯吐了吐舌头，转身毫不掩饰好奇神色的打量了几眼牛二娃，忽地咧嘴一笑道：“哥哥好久不见，铃儿今年身体也很棒！这次来有没有给铃儿带什么礼物呀？”
说完，伸出一只白嫩透红的手，冲着牛二娃讨要。
牛二娃一愣，不知这少女为何叫自己哥哥，而且还用一副很是熟悉的口吻，上来就管自己要礼物。李道纯眼中一丝落寞转瞬即逝，插言道：“哈哈，铃儿莫要无礼，这位是爹爹第一次带到岛上的外门师兄，铜镜重伤未愈，山上的订单又催得紧，爹爹让这位师兄帮忙炼丹。可能要在岛上住些日子。”
那少女听完俏脸一红，笑容更显得艳丽了几分，她开心的拍了拍手掌道：“好欸，家里来了客人，家里来了不认识铃儿的客人。大哥哥，你帮爹爹练完丹能陪我玩儿吗？”
少女看牛二娃不出声，急忙走上前去，像抱住李道纯的手臂那样抱住牛二娃的手臂，一晃一晃地道：“大哥哥，练完丹你陪我玩儿好不好，陪我照顾一下铜镜儿好不好？哦对哦，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李银铃，你可以管我叫铃儿，也可以管我叫银铃……”
牛二娃嗅到空气中一股少女清甜的香味，脸一红，右手被李银铃挽着，传来一丝从未没有过的细腻触感。李银铃的小手柔柔嫩嫩的，不似哥哥牛大娃那般的厚重粗糙。
他从未和一个女孩靠的如此之近，平日里，他很少会和山上的师姐师妹聊天交谈，往往都是坐在某个角落，看叶陶然左拥右抱。偶尔遇到相熟的师姐师妹，也最多点头而过。此时他手被李银铃这么一拉，只觉得脸色腾红，心跳加快。开口道：“我叫，我叫牛二娃，你先放手，我陪你玩儿就是了！”
“嘻嘻，你说的！“李银铃松开手，得意的仰头一笑，随即口中碎碎念叨：”牛二娃，牛二娃，大哥哥你的名字有点土哦，以后我就叫你牛哥哥吧，哈哈。“
牛二娃从未在意过自己的名字好不好听，毕竟他和哥哥都是村里出身。爹牛胡万也没有读过书，此时被李银铃这么一笑，虽是无意的嘲笑，但牛二娃心中也是稍稍一刺，赶紧摸了摸鼻子掩饰尴尬。
李道纯心思缜密，他看出牛二娃笑容忽地有些不自然，立马佯装生气道：“铃儿，我平时怎么教育你的，怎么能拿别人的名字开玩笑呢！”
李银铃见父亲生气，吐了吐舌头，转身双手合十对牛二娃鞠躬：“牛哥哥，我错了，不该拿你的名字开玩笑，你可不要不陪我玩儿啊。“
牛二娃见此，洒然一笑，终于恢复了常态，道：“一定，一定陪银……银铃姑娘玩。”
李道纯哈哈一笑，道：“我和女儿在此岛久居多年，早已不在乎外面世俗规矩，牛师侄莫要见怪。”
牛二娃道：“不敢。”
李道纯满意的点点头，道：“好了，天色不早了，铃儿，你一会儿再去给铜镜上一些‘黑玉断续膏’，然后嘱咐下人多做几个小菜。我先带牛师侄参观一下岛上的情况。”
李银铃点点头，笑嘻嘻的道：“是，爹爹。今天家里来了客人，我给你和牛哥哥露一手我新学的拿手好菜！”
李道纯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点点头，看着李银铃蹦蹦跳跳的朝偏房走去。
待李银铃走远后，李道纯沉吟了一下，对来迎接的青衣小厮们嘱咐道：“翠一翠二，去客房给牛师侄收拾一间出来。翠三翠四去看这点小姐，算算时候，她应该学会做‘那个’菜了，定要嘱咐她少放醋。其余的人，回去继续打理药田吧，特别是那株快百年的’龙眼草‘，要到了结果之日了。”
“是！”青衣小厮恭敬弯腰行礼后，一一退去。李道纯转过身子，对牛二娃道：“走吧，牛师侄。我带你先简单逛逛院子，交代一下工作流程内容，明日就多麻烦你助我炼丹了。”
“好。”
牛二娃点点头，跟了上去，两人并排进了院子。这院子外面看起来不大，进去后却别有一番天地。
入眼是一处宽广平坦的外院，被各色不同的灵光罩分割成了十几块药田，每块药田里种植的草药都各不相同，鲜有重复。且一眼望去，尽是人间少见的珍品仙草，有火焰状的红色朱果，有结霜透明的三寸墨竹，有扇动翅膀恍若下一秒就飞向天空的蝴蝶花瓣，有泛着明黄色光芒的雏菊。
不同性质的草药被合理分散种在不同的土壤、阵法之中，一名名青衣小厮弯腰赤足，踩在药田里浇水、更换阵法的灵石。
李道纯满意的擦干净手，摸了摸胡须，对牛二娃道：“怎么样，老夫这些私藏，都算是珍品吧。“
牛二娃看的目不暇接，苦笑回道：“师侄实在佩服至极，这里面中的草药，没有一种是凡间所有，皆都珍贵异常。“
“不知牛师侄，能认出几株来？”
“惭愧，师侄一株都认不出来。”
牛二娃有些不好意思的实话实说，这些奇珍异草，自己在山上可从未有听说过，就算是在老家方山村的灵田也从未见过这种草药。
李道纯伸手示意牛二娃继续往前走，二人绕过外院，进了二门。内院的布置就要精微典雅许多，小溪长亭，怪石如林。围着内院一圈，是爬满蔓藤的游廊，李道纯带他走了一圈，西厢是李银铃和女仆丫鬟的住处，东厢则是几间客房，连着一侧耳房，里面住着几位小厮。内院后面还开有一门，进去后正对着一间宽大的宅子，就是李道纯所住的正房，同样也是炼丹的正殿所在。两侧分别建有两间书房，一侧是各类炼丹书籍，另一侧则藏有各种丹方秘籍，除了藏有丹方秘籍之地，牛二娃平日里可以自由活动。
两人来到那间存放有各类炼丹书籍的房间，里面很大，光是书架就足足有六座之多。李道纯献宝似的给牛二娃一一介绍道：“这里面，除了基础的像《炼丹摘要》，《控火要术》，《水炼丹法》之外，还有诸如《百草药典》、《毒草三千经》等辨识药草之书，甚至针对内外门弟子精进修为的、治疗常见疾病的丹方也都收纳其中。不少都有我精读后留下的笔记。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来此借阅，来，这本《百草药典》和《炼丹摘要》里的知识颇为重要，吃完晚后你回去翻阅一下。明日就帮我炼丹了。”
李道纯说着，从书架里抽出两本厚厚的书，牛二娃接过后，由于书太大，只能两只手抱在胸前，李道纯一拍脑袋，道：“牛师侄，你应该是三年前新入门的那批弟子吧。”
牛二娃点了点头，道：“正是。“
“那你应该还没有储物灵器，这样，一会儿你把书交给小厮，让他帮你放到厢房中。”
“好。”
两人出了屋子，正巧碰到一小厮快步走来，恭声道：“主人，小姐已将饭菜备好，吩咐我带你们过去。”
李道纯点头，将那两本足有四指厚的药典书籍交给小厮，命他放到牛二娃的客房。牛二娃将书递给小厮，这紫烟湖的小厮身高都不足六尺，摇摇晃晃的抱着书籍返回去了。
“去吃饭之前，我还有几件事吩咐你。”
李道纯转头，对牛二娃说道。
“是关于令嫒的事情吧。”牛二娃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小厮的身影，回道。
“嗯，你头脑聪明，不知能看出几分我女儿的情况。”
牛二娃略微迟疑，没有开口，李道纯看出这点，笑道：“但说无妨。”
“令嫒似乎……有些异于常人，直白来说，应该是生病了。”
“不错，你可知，我女儿得了什么病？”
“师侄愚钝，猜不出来。不过想必应该与失忆有关。”
李道纯眼中闪过一丝悲伤，点点头道：“你果然猜出来了，小女得了‘忘忧病’，正因如此，我才与她一同隐居紫烟湖，为的就是期盼有朝一日，能找出治愈此病方法。”
“忘忧……？”牛二娃仔细思索了下，确信自己并没有听说过这种病。
“所谓忘忧病，名字取得倒是好听，哼，忘忧。患此病的人以得病之日算起，每过三百六十四日，就会彻底失忆一次。每次失忆后，基本上除了生活常识和自己的名字以外，什么都想不起来。”
牛二娃听完，心中略有震惊，他从未听说过此种怪病，越是细想，越觉得不寒而栗。道：“令嫒患病多久了？”
李道纯长叹一声，索然道：“三百余年……”
牛二娃浑身一震，说不出话来。
“此病极为棘手，我本就是丹道宗师，自负即使是整个天下间，丹道之术在我之上的也不过寥寥几人。但对此病却毫无头绪。”
李道纯落寞的摇摇头，声音却依旧平稳，仿佛在聊家常。
“之所以告诉师侄这么多，也是希望师侄尽可能的话……多陪陪小女，她生性活泼好动，对以前又没有什么记忆，一直保留着十三四岁的天性。因为生病的缘故，常年困在这座岛上，少与外人接触。我平日里炼丹的任务繁重，很少有时间陪她。”
牛二娃点头，道：“好。”
三百余年，对于只有十五岁的牛二娃来说，遥不可及，仿佛天堑。而对于一个只有十三四岁记忆的少女来说呢？每增一岁，又遗忘一岁，真的什么都无法留下吗？她困在此地，面对无穷无尽的岁月和遗忘，面对春去秋来花落花开。
牛二娃暗暗思索，却什么都想象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