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有女落子
牛大娃一步踏下，生怕自己摔倒而有些用力。没想到和平日登其他台阶并无特殊感受，当即想也不想后脚离地，一瞬间脸色一变。
“吱吱~”
烈日当空的晌午，微风习习，知了在老槐树上半死不活的叫着。
牛大娃跑到村外溪边玩耍。来这里感受清新湿润的空气，挖土抓泥鳅。今日他抓了好几个土包都没有看到泥鳅的影子，百无聊赖下把目光移向老槐树干上趴着的知了。
他开始爬树，这是他第一次爬树。老槐树生长的歪歪扭扭，一半横卧在悬崖边，悬崖下面是一条小溪，溪水很浅，堪堪过膝，有鹅卵石散布在溪水中巍然不动，无时无刻接受着水流的冲击，早已圆滑。
而那只知了趴在老槐树一挑手臂粗细的枝干上，弯弯扭扭的伸向半空。
树爬到一半，牛大娃停了下来，这是最安全的距离，再往前爬，一旦断裂就会摔到溪水里。
牛大娃犹豫了，他看着那只知了。知了在枝干上趴着，阳光下能看清它黑绿色似甲胄般的躯壳、晶莹剔透的蝉翼，这些对牛大娃来说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爬，还是不爬？
牛大娃没过多犹豫，直接翻身下来了。再漂亮的知了，也没命要紧。
耳畔的声响变大，是人们在议论，议论声越来越大，牛大娃摇了摇头，发现自己竟然稳稳当当的停留在第一层台阶之上。
“幻觉？”
牛大娃没再多想，继续上前一步，前脚踏上第二层台阶。
仍是那个场景，天空碧蓝没有云彩，带着点微风拂面。
他仍在树干上，没有下来。枝干那头，知了不见了，牛二娃挂在上面。他看起来才三四岁的模样，白布缠着他的眼睛，穿着一身他曾经穿过改小的衣服，脏兮兮的哭着。
“二娃？二娃！”
牛大娃眼睛一红，小心翼翼的上前挪去，他一边看着牛二娃，一边看着下面流动的溪水，小声开口道：“大哥在你前面，大哥在，二娃不哭，爬过来。”
牛二娃继续哭，哭的很凶，他身子挂在树枝上摇摇晃晃的随时可能掉下去，牛大娃突然想到：“我多久没见到弟弟哭了？”
瞬间，他反应过来，明白这是一场仙家手段营造的幻觉。他有心想要翻身下去和刚才一样，但看着一直哭的弟弟脑海中却恍惚出现了一段模糊的回忆，好似曾经发生过这般事情。
这真的是在幻觉里面吗？
牛大娃没有时间过多思考，他咬了咬牙，朝着弟弟的方向扑了过去……
天旋地转后，牛大娃睁开眼睛，自己站在第二台阶上。他下意识的回过头，在人群中找到弟弟面孔后松了口气。
深吸一口气，牛大娃继续上前迈出一步。
夜里，牛大娃从温暖的被褥中惊醒。
他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但细节都记不住了。他惊魂未定的看了看四周，一个熟悉的屋子，他睡在石床铺上，床铺很大，睡着足足七八个同龄男孩。
他感觉很冷，内心空荡荡的不舒服，想做点什么。于是他悄悄下了床，从土墙上挂着的外套中找出自己的，悄悄地出了门。
外面没有想象中黑，月光很亮，他身处一个空旷的地方，远处零星有几个屋子，除此之外就是大片平整的土地，月光照在土地上，像洒满了盐。
他蹲在屋子墙角，终于慢慢回想起来了……
“明天要是再把灵胚毁了，就把你送回家去！笨小子！”
“师傅！”他想起来了，这是他离家学徒的第三天晚上，三天的时间，师傅教他如何淬火炼胚，他脑子愚笨，已经毁坏了十多个。而同时一起过来的学徒们，大多都能上手辅助做灵胚了。
他开始苦恼，害怕明天早上起来，被师傅赶出家门。
他想回家，可是家在哪里呢？他朝家的方向望去，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群山。
家，在群山的那头的那头，要走很远很远。
他心里突然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去厨房偷点干粮，带走回家！
说干就干，牛大娃穿好衣服，跺了跺蹲麻的腿脚。去厨房拿出一两块硬冷的饼子，他想起枕头下面还有临行前爹娘给的十文钱没花，准备冒险回去拿。
屋子里，大家累了一天睡得很熟。牛大娃蹑手蹑脚的顺利拿到钱后，关上门准备出发。
“大娃，你要去哪儿？”
“师傅！”牛大娃一个激灵，看到师傅的身影从屋子的阴影里走出。
“我……我……”牛大娃浑身发抖，颤栗着说不出话，他突然觉得好冷。他想起师傅那身壮硕肌肉，经常在他们做错或偷懒时，拍打后背，拍的生疼。
牛大娃看着师傅向他走来，在月光中伸出手，缓缓的朝他伸来。
牛大娃闭上眼睛，等待着师傅的耳光。
却没想到，师傅宽厚粗糙的手掌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发，又替他擦了擦因为恐惧留下的眼泪。
“牛大娃，你是家里的老大吧。”
“是……”
“师傅我也是家里的老大，你要知道，老大是家里的第二根柱子。以后不许哭了，去吧，回去睡吧。”
牛大娃心里一热，把行囊扔下朝着师傅磕了几个头，等把头抬起来时，他已经略带摇晃的站在第三个台阶上了。
“最后一步……我应该踏不上去了。”牛大娃只感觉自己浑身疲惫，明明没有出汗，但是非常的口干。
“这家伙已经第三步了。”
“还早着呢！”
“我感觉他有戏！”
耳边传来的议论纷纷，都是因为他，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这还是第一次。牛大娃有些犹豫，他看了眼仅剩一步的台上那两个身材挺拔的仙人，抿着嘴不再低头看台阶，直接踏上！
轰！什么东西……在耳边炸开了。
“呵呵。”一阵悦耳的笑声传来，宛若银铃般清脆。
牛大娃看到一袭黑裙，一个高挑的女子慵懒的坐在由累累白骨拼接的王座上。四周是浓稠的血色与黑暗，那女子身前有一张石桌，桌上有黑白两色棋子，正在对弈。
对面，是牛大娃。
牛大娃却没有去注意那盘尚未下完的棋，而是痴痴地望着白骨王座上的女子，只感觉世上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又感觉世上再无其它美丽的女子。女子没有看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棋盘，嘴角始终微笑着。
“我……我不会下棋。”
牛大娃痴痴的看着她的脸，无法离开，想就此沉沦，一直这么盯着就好。他一开口就有些自惭形愧，他何德何能，与这样的女子下棋？
“我没有在和你下棋。”
黑裙女子伸出手，从棋盘里挑出一颗黑色棋子，悬在半空，将下未下。牛大娃发现她秀美紧皱，嘴角的笑意却给人以这种胸有成竹的感觉。
“你是谁……”
“你觉得呢？”女子从未看他一眼，却是反问道。
“你，你是仙女吧。”牛大娃脸一红，痴痴道。
女子抿嘴一笑，另一只手拍了拍座椅道：“这张椅子，就是千千万万仙女炼成的。”
牛大娃看了眼那女子身下的椅子，随即又把视线牢牢地锁定在女子的脸庞上。
“没有人和你说过，直勾勾地盯别的女孩的脸是不礼貌吗？”
女子依旧没有看他，手指捏着黑子，慵懒的靠在扶手旁。
牛大娃沉默片刻，仿佛冷静下来，突然开口道：“我想娶你做媳妇儿。”
“嗯？”女子把脑袋一偏，仿佛有些意外，不过视线还是没有看向牛大娃。
牛大娃说：“你要怎样才能当我媳妇儿？”
女子笑笑摇摇头，手中黑子落下。
“你是我的落子。”
她第一次抬起头，一对血红色的瞳孔似笑非笑，看向牛大娃。
“也是我的妙手。”
牛大娃站在筑基台上，一股股暖流从脚下逆流而上。他赶到四肢温暖，充满了力气。筑基台下，所有民众都在欢呼，叶陶然露出一丝微笑，身旁的青小姐却流露出不屑，仿佛不相信这个村子里出身的土老帽能继续走下去。
牛二娃却激动的紧紧攥着衣袖，带着担忧的神色望向哥哥。
陆师兄早已睁开眼睛，带着一丝欣赏看着眼前这个登上台子的少年。张师弟冲他微笑了一下，示意他上前。
“来，拔仙旗，引灵根。＂
“是。”牛大娃有些心不在焉，听仙人开口后才反应过来，他仍痴痴的想着幻境中的女子，不知是否她也只是来自自己的幻想，他患得患失的盯着那根插在台上泛着白光的仙旗。
又过了片刻，牛大娃勉强从思绪中挣脱出来。上前几步，先是对两位仙人抱拳施礼。随即一只手握在仙旗旗杆，用力一拔。
“嘎吱，撕拉！”
牛大娃用了六七成力气，仙旗立刻向上了几分，但还未完全出来。只是瞬间听到身体各关节发出异响，同时一阵剧烈的撕扯感遍布全身。
“嘶……”牛大娃倒吸了一口凉气，前所未有的痛感让他险些松手。可这一步步走来，他对修仙的渴望愈发强大，紧咬牙龈继续加大力气。
衣服中，谁也没法看到此时牛大娃的身子出现一道道红痕，冒出阵阵热气。张师弟见此，一步走到牛大娃身侧，轻声道：“谨守心神，用力拔出！”
陆师兄撇了对方一眼，却并没有阻止。
牛大娃痛的龇牙咧嘴，一身力气去了三成，只能咬牙支撑不放下，哪还有力气拔起来？就在这时，他的耳畔传来一丝妖媚轻笑，这笑声恍若幻觉，又如此的真实。牛大娃一愣，仙旗竟被他不知不觉间拔了出来。
“哗…………”
台下一片沸腾，牛大娃手持仙旗，满身是汗，呆呆地看着台下数百人冲他欢呼，耳边还想着那声轻笑。
张师弟笑着拍了拍牛大娃的肩膀，陆师兄也上前满意的点点头，开口道：“就剩下最后一步了，去案桌前，试着一次拿起案上的灵器。”
牛大娃张张嘴想要问问那仙女的身份，但终究还是没法开口。他现如今仍是感到像梦一样，走到桌案前毫不犹豫的朝那枚吞吐金光的小剑抓去。
“唉哟。”剑芒吞吐，划伤了牛大娃的手。陆师弟走到一旁，淡淡道：“不打紧，继续试下一个。”
牛大娃抖了抖手，仅有几滴血落下，不算碍事。他闻言继续将手探出，去抓那截残留露水的树枝。
“嗡嗡。”
就在牛大娃手要碰到树枝的一瞬间，树枝上青光大放，化作一青芒光罩，格开了牛大娃的手。牛大娃尝试着加些力气，却怎么也破不进这青芒罩子。
陆师兄见此，眼中闪过一丝惋惜，嘴上却继续平淡道：“下一个。”
牛大娃也有些慌了神，急急忙忙朝那葫芦抓去。这次倒是的确抓住了，但这葫芦看似不过手掌大小，却根本抓不起来。抓在手上纹丝不动，靠近了隐隐能听见波浪之声。牛大娃有一种错觉，里面仿佛装着一条大江。
而那赤红小珠滚烫无比，烫的牛大娃皮开肉绽。那块灰雾滚滚的岩石则仿佛投影，无论牛大娃怎么样用手乱抓都摸不到实质。
“这……“
牛大娃面色一白，看向陆张二人。所谓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如今他有些万念俱灰，没想到自己会在第三步淘汰，台下的窃窃私语钻入耳朵中仿佛一声声嘲笑，牛大娃准备下台了。
“停下，我们可没有说就此结束了。“张师弟伸手将牛大娃拦住，同时转向陆师兄对其一拜：”有劳师兄了。“
牛大娃不敢置信的看向两人，桌子上的东西，自己不都没法抓起来吗？
陆师兄微微点头，随即怀中青芒一闪，一根翠绿欲滴的竹节盘旋飞出，停在陆师兄身前。
陆师兄看了一眼牛大娃，指尖对着竹节轻轻一点，竹节一阵颤抖后化作一道绿色剑芒飞向头顶天空。陆师兄紧接着闭上双目，眉头紧皱。
张师弟见此，对在一旁的牛大娃吩咐道：“站着别动。“
“好！“牛大娃目光随着那截竹节升上天空，随即消失在满天乌云之中。一阵平静后，忽然风雷大动，牛大娃还未有反应，一阵无形之风吹响自己。他不禁打了个冷颤，身子摇晃起来，张师弟见状摇了摇头，对陆师兄道：“灵风掠体，无用。”
“我这就引雷。”陆师兄双眼紧闭，回了一句，同时双手掐诀，随着他的举动，乌云愈发沉闷，一道闪电突然降下，裹挟着那根竹节朝着牛大娃刺下！
“不要躲，站稳了，一切有我！“张师弟站在一旁，沉声开口。
牛大娃死死盯着雷光迸射的竹节，朝他越来越近。不用别人提醒，他也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抓住它！“陆师兄突然开口，几乎在他开口的同时，牛大娃本能的举起双手，抓向竹节！
“兹拉兹拉！“
雷光如蛇，在指缝间游走。台下的所有人看着牛大娃，那个皮肤黝黑的汉子双手举过头顶，抓着一团雷光四射的竹节，恍若雷神天降。
不知不觉间，牛大娃感受到脸庞湿润了，自己竟然哭了。他感到手上酥酥麻麻的，并没有痛感。
“成功了吗？“
陆师兄睁开眼，神色间略有些疲惫，他看了眼一旁的张师弟，二人不约而同的双手作揖，行了一礼。
“恭贺牛师弟，竟然是较为稀少的雷灵根，从此不是凡尘。“
牛大娃不知该说些什么，双手放下把那团竹节还给陆师兄，陆师兄却微微一笑，用手一指，直到雷光逐渐削弱至无后才接过来。
“牛师弟不愧是雷属性灵根者，实属罕见，我虽踏入仙门虚长几岁，却也不敢伸手直接碰触雷电。“
牛大娃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突然想起自己的弟弟，急忙目光向下寻去。
牛二娃在人群中，露出和他一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