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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越陌度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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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子航开着迈巴赫在高架上狂奔,积水越来越深,有些路段甚至漫进了车内。

    周围的低语消失了,高架指示牌又一次出现在眼前,这一刻楚子航再也忍不住了,他的眼泪像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它们就像倾泻而下的暴雨一般,一滴连着一滴,打湿了男孩的牛仔裤。

    楚子航紧紧的盯着前方,他看见了一辆辆被困在积水里的车,那些车门窗紧闭,散落在高架路上,像一只只死掉的甲壳虫。

    没一会,楚子航看到有人摇下车窗往他这边喊,他拼了命的踩油门,只想把男人送到最近的医院。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内的音乐又打开了,放着那首父亲写给女儿的歌——

    亲爱的女儿,我的安排没有错。

    我把你嫁给豪门的小子。

    一旦我老去,他将是你的依靠。

    ……

    楚子航忽然懂了这首歌,那个男人用这种方式,提前跟他说了诀别,这就是男人留给他的话。他把他送入豪门,是因为他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信心,他不敢把他金光闪闪的一面留给儿子。

    所以这个男人总是以民工、店员、餐厅服务员和司机的身份出现在楚子航的生活中;所以很多次他开着迈巴赫等在学校外,但看见奔驰s500之后又毅然决然的走了;所以他经常嘱咐儿子,记得每天晚上睡前给那个“好运”的女人送上一杯热牛奶。

    男人把一切不好的都挡在了门外,只想他的孩子能在房间里有一个“虚假”的人生。

    ……

    “你打算去医院?”路明非扶住昏迷的男人,问楚子航。

    他们早就冲出了神的国度,外边风疾雨骤,开车的男孩没有丝毫减速。

    “嗯。”楚子航的声音里带着喘气。

    “去医院没用,那里应该早就断电了,急救室都是用发电机。”路明非把一块鳞片甩到中控台上,“他的伤口在逐渐愈合,你要是送他到医院,那他一定会被当做医学奇迹发表。”

    “他现在的心跳平稳,左肩已经止血,按‘我们’这种标准来说算是无大碍的情况。”路明非这话说得很直,意思是把你爹丢床上,不用管,他会自然恢复。

    按照路明非记忆里的处理标准来看这件事的话,那这就是一件小事,他跟尼禄在事务所闲聊的时候聊到过一些但丁的八卦。

    据说那家伙年轻的时候被尼禄那追求抛瓦的老爹捅过很多次,按人类标准来划分的致命伤他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但不管那家伙受伤多重,只要没被野生恶魔叼走做成菜,那要不了三天这货就能生龙活虎的耍酒疯。

    就路明非和尼禄本人的亲身体验来讲,虽然他们比不上但丁这种变态体质,但也弱不了多少。

    曾经路明非单枪匹马的去某个邪教小岛做过一个任务,那岛上的教徒清一色都是恶魔信徒,幕后boss是别西卜的某个下属。

    路明非这个卑鄙的外乡人情报不足遭了当地人暗算,右肺被打了个对穿,结果路明非变身魔人后依旧能生龙活虎的把小卡拉米全抹了,对人类而言的致命伤对他们而言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楚子航他老爹变“魔人”砍“恶魔”的场景路明非可看在眼里,要不是有他拖时间,路明非也许等不到醒来后用“10秒时停”,召回插在那个恶魔肩膀上的阎魔刀。

    拥有这种力量的人,就算比不上自己这一帮子“传捅”恶魔猎人,怎么着也不至于被点小伤搞死。

    “他需要治疗,你认识专业的人么?”

    楚子航慢慢抬起踩死的油门,前边车流又聚在了一起,前后左右都是车,但他们都离得远远的,没有人想靠近这台像是经历了车祸的迈巴赫。

    “专业人员很快会到……见鬼……”

    楚子航从后视镜里看到路明非突然脸色变得很差。

    “怎么了?”楚子航问。

    “或许你的对的,专业人员一时半会可能来不了了……”

    迈巴赫彻底离开高架路的那一刻,阎魔刀的刀鞘消失了,和它一起消失的,还有路明非继承自恶魔实验室里的绝大部分斯巴达之力。

    现在的他,别说用魔力爆常态魔人了,他估计连之前那个“恶魔”身边的小卡拉米都打不过,更别说用阎魔刀给那个老家伙开传送门了……

    迈巴赫从前方的岔道驶离了主干道,前边有执勤的交警,楚子航不可能开着这台战损版豪车去给人家送业绩,他只能绕路,好在执勤的交警没有第一时间离岗拦截,只是发现他们后举起对讲机讲了一通。

    楚子航开着车往男人的家赶,半道来了电话,楚子航按下诺基亚的免提,把手机横放在中控台上。

    “喂,子航,你到家了么?你的手机之前一直没信号。”里边传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搭了同学的车,在路上,一会就回家。”楚子航答,他的声音没有了起伏,仿佛之前的经历只是一场噩梦,现在的他已然梦醒。

    挂断家里“爸爸”打来的电话,楚子航熄火挂上手刹,下车后跟路明非一起架着昏迷的男人往前走。

    “这里是个老工厂,他以前不愿意搬出去。”楚子航解释。

    停车地点离屋檐不过十米,但他们都湿透了,雨水溅起的泥点密密麻麻的打在三人的裤腿上。

    楚子航从男人皮带上取下钥匙,打开门,两人把男人扶到床边,路明非撒手后按了按中心的床垫,就在楚子航扶着男人躺下的时候,被路明非叫住了。

    “这下面可能有暗室,就算垫着床垫这里也凸出来一大块,刚好是腰的位置,就算叔叔在怎么不讲究,也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让自己受苦受难。”

    床垫拆开,下边果然是闭合严密的暗门,暗门用铁皮和钢筋焊好,挂着一把铁质大锁。

    楚子航看了看示意他检查钥匙的路明非,又看了看椅子上的男人,虽然表情平静,但内心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么多年,男人总是一副活泼废材模样的出现在自己儿子面前,他爱吃卤大肠,爱抽烟,爱买卤花生的时候趁摊主不注意,抓一把放兜里,然后对自己儿子眨眼。他总是自吹自擂,总是没心没肺,明明是个大人,却像只撒欢的二哈。

    但在今天,男人像个战神一样,横刀站到儿子身前,面对那位不期而至的众神之王,男人纵使孤身一人也爆了千军万马的气势,他像孤注一掷的刺客,对神挥舞绝命的刀子。

    楚子航头一次见识到了自家老爹的真实模样,意识到原来他真的是个守护世界的英雄。

    现在,英雄的秘密要揭开了,男人这些年的故事将要被儿子知晓。

    ……

    脚接触到地面后,路明非松开扶梯,点亮手电筒,这是楚子航递给他的,他们从男人床头柜的盒子里找到的。

    随着光柱扫过每一寸空间,路明非听到了一阵吸气的声音,那是随后而来的楚子航发出的。

    一张张黑胶唱片整整齐齐的被摆在门口的木架上,都是经典爵士乐,这些东西看起来不起眼,但价格不菲,有些版本更是天价,天知道男人是怎么弄来的。

    再往里走是雪茄,清一色古巴产,没有一根杂牌。楚子航心想,或许只有这里能让男人放下戒备,放下出门在外点头哈腰时抽的红梅,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点上那些怀念的味道。

    雪茄过后是威士忌,都是最浓烈的岛屿威士忌,两人隔着酒瓶都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的烟熏和泥煤气息。这些昂贵的高级货被男人放在小酒柜的顶端,那是最顺手的位置。

    玻璃柜里放着一批相机,有哈苏有莱卡,旁边有全套冲洗设备,两捆富士交卷放在冲洗台中央,上边的冲洗药水旁放着一台哈苏503cw。

    这些东西分立在一张大床两边,楚子航伸手按了按床垫,很软又有弹性,想来跟“家”里的床垫是一路货色。

    见到这一切,楚子航的内心悸动了一下,那种感情很复杂,释怀混杂着埋怨与惆怅,他为男人并不是路边召之即来的小混混而高兴,却又为进入另一个家庭的母亲和自己悲伤,各更为男人的选择遗憾。他不清楚自己对这个男人更多的是释怀还是埋怨,就像行走在夏日的伊犁,分不清早晨还是晚上。

    楚子航观察了一下室内,除了空间有些小,其他配置全是顶级。他心想或许这个男人从来就没想过要过什么低调的生活,他吹的那些牛全都是希望跟自己分享的喜悦。楚子航的脑子里勾勒除了一幅画。

    梳着油头的男人嘴里叼着古巴雪茄,提着威士忌在屋子里晃荡,冲洗台上是他的照片,低音炮里放着猫王1956年演唱的那首《伤心旅馆》,旁边的武器台上放着拆散的伯莱塔手枪,子弹一颗颗的罗列在弹夹旁。随后这家伙接到了儿子的电话,他拿着掉漆的摩托罗拉拍着胸脯跟儿子保证事情一定办到……

    路明非走到了男人的工作台前,那里有个小黑板,路明非一拉开,数不清的红线出现在空中,那些红线上穿插着照片、新闻简报或是手稿,每张纸都是一个线索,有些红线打结在一起,有些红线彼此平行。

    路明非沿着红线逐一浏览,一个个事件信息浮出水面。

    【1900年8月30日,夏之哀悼,神秘古尸苏醒,德国汉堡卡塞尔庄园毁灭,密党精锐全军覆没,唯一幸存者希尔伯特·让·昂热】

    【1908年,6月30日,通古斯大爆炸,爆炸中心升起蘑菇云,冲击波摧毁了650公里外的玻璃,夜空变成暗红色,人们误以为太阳升了起来】

    ……

    【1991年,12月25日,苏联解体,北极圈冻土带,维尔或扬斯克附近港口发生爆炸,前往的侦察机群遭遇不明攻击,官方封存资料并对外否认该消息】

    【2002年,11月7日,学院执行部前往格陵兰岛调查神秘心跳,疑似遭遇初代种,仅有一半成员幸存】

    ……

    另一边,楚子航走到了水池旁边,在柜子里找到了两本相册,一本墨绿,一本淡蓝。他想看看这个男人存下的照片,看看这个男人年轻时的世界,那个没有羁绊,没有软肋的英雄的世界。

    楚子航率先翻开墨绿色那本,一张10存的照片占据了整个第一页,照片里男人和女人带着孩子在游乐场里,男人一只手牵着女人,一只手扶着坐在肩头的小孩,小孩伸手想抓旁边的旋转木马;第二张是男人抱着小孩,小孩手里德冰激凌弄脏到了男人的衣领;第三张是小孩闭着眼对蛋糕许愿,男人拿起抹了奶油的蛋糕刀贴近小孩的脸……

    一张张照片唤醒了楚子航心底里最柔软的东西。记忆里的小房间似乎就在眼前,女人在厨房里总是小心翼翼的搞砸一些很简单的事;男人在阳台捧着西瓜,笑哈哈地跟面无表情地他说,咱俩今天的晚饭看来是要浪迹天涯拉……

    楚子航忍住了翻涌而上的酸, 合上相册,不敢再看这本满是爱的美好,于是他打开了另一本。

    一股巨大的情感洪流冲进了楚子航的脑海,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这本相册里的照片角度很怪,,根本没有正常的视角,它们……都是盗摄的!

    在商场,在路旁,在游乐园,在餐厅,隔着草,隔着树,隔着玻璃,隔着雨幕……这些照片中的人物无一例外全是女人和小孩,年轻时的妈妈和娃娃脸的他。

    所有照片,全是拍摄于他们离开男人之后!

    楚子航再也忍不住了,那股洪流冲破了理智的闸口,在决堤中流淌而下,于默默无声间浸满了这张故作坚强的脸……

    路明非看着漫天的线索,心底里默默的夸了句叔叔真牛。

    一百多年一来的大事件在这个小房间里,全被记录在案。有些事件路明非知道,有些不知道,但他从来没想过这些鼎鼎有名的事件居然都跟恶魔有关。

    相关的时间都被用线并在一起,那些错综复杂的团成一团,单一事件孤零零的挂在一边。红线组成了一张大网,这些红线最终汇成了一根绳,绳的尽头被钉死在墙上,旁边写着一个名字——nidhogg。

    路明非这下来了兴致,他想跟楚子航老爹聊聊,聊聊这个名为“nidhogg”的恶魔,这家伙应该就是最终boss,只要砍死祂,幻境就会结束,他应该就能回到他所熟悉的那个世界了。

    路明非想喊楚子航,想问问他知不知道这些,一转身,他看到楚子航紧紧抱着一本淡蓝色相册,无声无息,却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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