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面对
“我信你喜欢我。”楼月抬头看了一眼院墙，道：“从前我也这般喜欢过一个人。”
“大人……”段如风喉头一哽，恨不得此刻便将所有心意坦明。
楼月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相信世间有轮回吗？”
“人死后步入轮回，很快便会是下一辈子，阿饶这辈子那般苦，希望他下辈子定要投个好人家，再也不用受那颠沛流离之苦。”
段如风叹了一声，道：“他能有大人如此记挂，想必也会十分高兴。”
“那又有什么用呢……”楼月低低道：“终究，他还是不在了。”
她自顾自笑道：“不过，或许我很快也会见到他了，我这一世没做什么坏事，下一辈子，或许也能投个好胎。”
段如风的心突地一痛。
他眸色微沉，“大人不会死，我也不会让大人死。”
楼月却是笑了。
她道：“段如风，我今日才发现，原先宋子戚总说你无趣，原来你也是个嘴甜的。”
见他看过来，又道：“你说的喜欢，我信，可这些情话，我却不需要听，我也不需要你允我生死。人这一生，命是自己的，谁也把控不了。”
月色下，她眼里的泪光未散，段如风痴痴看了半晌，忽然想起她曾在醉酒时夸赞过自己的眼睛。
星子入眸。
他想，她这双眼才是。
这双眼干净清澈，不像他，眼里有太多血污。
他想捧起那张脸，如同方才那般浅尝那双唇，做一件从前想做却一直不敢做的事，可又怕自己控制不住心中欲念，终究是唐突了她。
这双眼不该蒙尘，不该徒剩感伤。
她该被用心呵护，做回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子。
段如风痴想片刻，终究有些哽咽，他视线别开些许，低低道：“那大人呢，大人心中可还记挂着他？”
“他？”楼月愣住，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原来方才那话，段如风似是误解了她。
楼月无奈笑了笑，却也不想同他解释，只轻叹一声，道：“早就过去了，不值得重新提起。”
她扶着廊柱起身，身子晃了晃，忽然觉得有些眩晕，段如风见状立刻上来将她打横抱起，一言不发，沉默着迈入屋中。
楼月不曾拒绝，任由他抱着自己进门，将她放在榻上。
他们之间似是达成了某种默契，谁都不曾言语，任由这夜色下的暧昧蔓延至那残破却干净的小屋里。
这一路短暂却又漫长。
某一瞬间，楼月竟有几分惘然。好似从前那些过往都不复存在，他们之间并无猜忌，也无隐瞒，不过是对寻常男女，喜欢便是喜欢。
若是那般该有多好呢……
楼月有些酸涩的想。
身子沾上他铺的软褥，楼月却没立刻将手从段如风脖子上拿开，段如风弯腰看她，视线从她手臂上挪回来，落在她脸上。
“今夜过去，一切可都晚了，你想好了……当真不走？”楼月认真问他。
都这个时候还想让他出去逃命。
段如风无奈又好笑，他勾着唇，难得调笑：“大人，你这般……可并非是想属下走。”
楼月被他这猝不及防的话闹红了耳根，她忙将手臂放开，翻身背对他躺下：“你自己看着办，我睡了。”
身后的人却并没走。
他的气息就在背后，楼月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何处，烫得她满身的不自在。
她极力闭着眼，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事，可眼睛一闭上，这一日的种种便都涌了上来，她甚至开始害怕天亮。
等这夜幕过去，面临的或许是更可怕的遭遇。
她做了个有些漫长的梦，梦里，她一直在朝着一个方向奔跑，奋不顾身。她不知自己要去何处，可脚上的动作却丝毫停不下来，等到筋疲力尽，力气散去，她才终于跑不动了，颓然的倒在了地上。
头顶是一片晴空，太阳有些刺眼，她躺在地上粗喘几声，只觉身上已经开始淌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下，滑进脖子里、后背上，有些粘腻。
耳边逐渐能听到些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似乎还有争吵声。
楼月猛地一激灵，如同灵魂回笼，在一阵强烈的光线下刺的睁开眼睛。
段如风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你别冲动。”
“我能不冲动吗？那是我亲弟弟！”宋子戚扯着嗓子喊：“都是因为他林封銮，非要将疫民都安置在这里，让他们在此等死，阿饶他身子骨差，又哪里受得了？”
他说着，声音愈发低沉了下去，伴随着隐隐的低泣声传到楼月耳中：“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有保护好他……”
楼月从床上坐起，想起昨日之事，此刻心头又是一哽。
不想面对的事情，终究还是要面对。
她掀开被子下地，忙快步过去将门打开，外头正说话的两人皆是一愣，忙转头看了过来，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楼月猛地怔住。
她张口想说的话转了个弯，一脸惊喜的看着段如风，道：“段如风，我好像觉得身子好了。”
段如风迎了上来，他面上有几分喜色，却并不惊讶，他道：“后半夜时大人一直发汗，今晨我替大人诊过脉，已经有大好的趋势，那药……大人想必还要喝上两剂。”
“我喝我喝。那药也快些熬出来给那些疫民送过去。”
沉闷了几日的郁气瞬间消散，楼月忙点头应道，像个得了糖葫芦的孩童般欢畅，等她后知后觉看到一旁沉默不语的宋子戚时才反应过来，忙敛住笑意，叹道：“你都知道了？”
宋子戚闷声点头，“今日一早段兄便带我去看他了。”
“阿饶最怕黑了，如今却要待在那黑漆漆的地方，是我没用。”
楼月看不到他的脸，可他那双没有被布巾挡住的眼睛还泛着红，不难想象宋子戚在得知弟弟离开时的悲痛和绝望。
楼月道：“对不起，是我没护住他。”
“大人无需道歉。”宋子戚转头看她，道：“段兄说，阿饶走时，是大人一直陪在他身边，大人待他很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用。”
他这人做事素来冲动，此刻却如此冷静，着实让楼月有些忧心，正待开口，却听宋子戚道：“大人待我兄弟二人恩重如山，我不会做伤害大人之事，可如今我与林封銮势不两立，衙门……我怕是待不下去了。”
果然。
楼月无奈，正想开口宽慰几句，宋子戚却跳过院墙翻身出去，她望着那抹消失在院墙上的衣角，又想起昨日宋子饶垂死的那一刻，眼眶不禁又红了几分。
段如风见她感伤，开口道：“今日一大早他便来了，想是听到了些风声，在外头嚷嚷着要进来，我带他出去了一趟，他在宋子饶安葬的地方坐了许久，回来便说要去找林大人寻仇，我虽暂时劝住了他，可也难保他会不会哪天又突然冲动行事。”
一想到刚刚宋子戚那般眼神，楼月便有些坐不住，她道：“不行，我不能在这里待着，万一他真冲动去报仇，那便是谋害朝廷命官，十个脑袋也不够他砍的。”
“大人莫急。”段如风叹道：“林大人许是很快便过来，大人还是先去将药喝了。”
楼月动作一顿。
她这才想起来今日是段如风跟林封銮交差的日子。昨夜，她还在为此事忧心，担心段如风无法交差会受到牵连，今日却是松了一口气。
“那你快些命人将药送给那些疫民服下。”
段如风看她神色紧张，面上却是万分欣喜，他道：“今早为大人诊脉之后已经吩咐过了，大人无需为我担心。”
他灼热气息拂在她面颊之上，楼月有些红了耳根。
“我是担心太迟了对那些疫民不好。”她抛下一句便匆匆回了屋中。
约莫片刻后，段如风端着热气腾腾的药进来，习惯性的坐在她床边，两人之间隔着不到半尺的距离，段如风的气息那般近，近到让楼月有些紧张。
昨夜那个缠绵的吻又浮现脑海，她心头微乱，匆匆将药碗接过，却因动作急促险些没端住，药碗在手里晃了晃，滚烫的药汁便顺势洒了出来。
有些烫手。
楼月眉头皱了皱，正想收回手，却觉手背忽然被什么覆住，她低头一看，却是段如风正用帕子给她擦手。
他抬眸，对上她的视线，不禁笑了笑，道：“大人无需为昨夜之事慌张，昨夜大人情绪低落，做的事，说的话当不得真，我明白。”
楼月不由噎住。
她想起先前在鸿山镇时受药物所控，强行拉着他吻了上去，清醒时，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让他忘了那事。
然而昨夜，她确实是情绪低落了些，可还不至于脑子不清醒。段如风吻上来时，她确实是有些惊讶，可后来，她却是有些半推半就。
那时她满脑子都是生离死别，便不想再委屈自己，对着自己曾经心心念念的那双唇，她也失控了，那一刻她没想过他们会脱离险境，更没想过醒来时要怎么去面对他。
可是，段如风他竟然说昨夜之事当不得真，他当她楼月是什么人？是个皮相好的便愿去亲去抱？
楼月此刻心情复杂，一半是烦，一半是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气什么，可觉得心里头堵的慌，她将手抽开，哼道：“你明白便好。”
段如风拿她没办法，叹道：“方才那些话，我并未说完。”
他道：“我虽明白，可我不后悔昨夜所为，大人要气，打我骂我便是，莫要同自己生气。”
楼月低头吹了吹药，觉得耳根子有些烫，她瞥了段如风一眼，闷闷道：“昨夜我说的不错，你看着沉默寡言，却是油嘴滑舌得很。”
段如风笑：“大人说是，那我便是。”
楼月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恨不得将头埋进药碗里，她道：“你看着我做什么，喝你自己的药去！”
段如风愣了愣，反应了片刻才明白她话的意思，他有些哭笑不得，“大人，我从小身子骨便好，后来又常年与药相伴，没那么容易感染。”
没那么容易感染……
楼月脑中嗡嗡作响，他既然知道没那么容易感染，那昨晚他还……
楼月被他气了个彻底，觉得自己当真是低估了这人，明明就是个油嘴滑舌得混蛋，偏偏却还装作个沉默寡言的模样，明明是他借故要吻她，偏偏还作出那般一起赴死的决心，当真是可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