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文宁府学宫

    学宫非常大，周长乐身上还挂了个文宁府镇守的职位，然而这个地方是三帮的地盘，为了不惹恼宗门，在府城最中心划了一个区域作为文宁府府衙的地盘，但是府衙向来名声不显，反而是每年通过县试的三千个孩子会到这里接受学宫为期半月的培训，然后决出前一百名去参加江北府的府试，所以大家都把这里称之为学宫，三帮地盘都有若干条大道通向学宫。

    学宫周围五百米都是空地，没有什么人来，三帮都在路口设置了关卡，防止有人闯进学宫范围。因为周长乐脾气不太好，从谁那边进来了人，就认为是哪边在挑战学宫。若是有人犯逃进这个区域，对于三帮来说，唯一有执法权的只有当年驻守的学宫的十人组。

    学宫本身人并不多，除了周长乐之外，就是跟随他的七八个学生，多数都是十八九岁的炼气期弟子。后来考虑到孤阳不长的原因，又收了三四个女弟子，总算有些人气。

    看门这种事肯定是燕离他们的，除了他和素华，其他人分了四组，一组看门，一组在学宫内巡逻。隔日一换。

    燕离擦擦额头的汗，喘息了几声。楚颂恼怒的叫道：“我是打不过的，可是你也别装的这么吃力，我知道你没有尽全力。”燕离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我听说战力由修为，武技，经验组合而成，你修为跟我相差不大，武技远胜于我，但是经验远低于我，暂时不是我的对手，过一段时间大概我们能打成平手，再过一段时间，我可能不是你的对手。”又扭头看着坐在台阶上的周长乐：“老爷子，我可以请教了吗？”

    周长乐撅起嘴吹开胡子：“愿赌服输，小楚儿打输了，今天可以解答你一个问题。”燕离走过去，恭恭敬敬的向周长乐行了礼，就在他面前盘腿坐下。周长乐赞道：“洛天赐教出来的两个小兔崽子平时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做起正事的时候还是认认真真的。小楚儿，这个得学。”

    周围看热闹的学生纷纷围了上来，学着他盘腿坐下，素华等人稍稍挪动了一下脚步，似乎又不敢靠前，周长乐笑嘻嘻的说道：“今日不是正式授课，所以要收些学费，旁听的每人得去隔壁双喜楼买一道我喜欢吃的菜，中午就在这院里，我请你们吃。”素华等人大喜，赶紧跟在学生后面坐下，阿离本身也是极强的，他能提出的疑问对自己肯定也是有极大的参考，再说了，欢喜楼一道菜？标价是有点贵，但行动堂办事能给原价？十几银就能得到这种人物的指导，那是祖坟冒青烟了。

    周长乐似乎很喜欢这种教学方式，欢喜的说道：“甚好，我一生不怕学生学多了超过我，就怕你们不肯学，小子，你可以问了。”燕离恭敬的低头行礼，才缓缓的问道：“我想知道，什么算是好人，什么算是坏人。”围观的诸人大失所望，这算什么问题，做好事的就是好人，做坏事的就是坏人呗。

    周长乐却沉思了很久，才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燕离将自己围杀王强一家的事情说了，又跟着说道：“杀前面两个人的时候，我非但没有一丝害怕，一丝内疚，甚至还有隐隐的兴奋。杀第一个人的时候我确实很恶心，但那是来源于那种黏黏糊糊的液体。晚上也做噩梦，但是噩梦做着做着，我就会同那个过来找我算账的鬼在梦里再打起来，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做错，我杀他们是正确的。”周长乐点点头，插话问道：“很爽，对吧，非但不害怕，不畏惧，还觉得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舒坦的很，因为我代表正义，我是好人。”燕离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点点头说道：“是的，非常爽。至少那时是非常爽。”

    周长乐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问道：“你们信不信人性本善？”看着众人不说话，看看楚颂，楚颂点头行礼道：“我不知道，但是同样环境成长起来的两个人，为什么长大了会有善恶？”周长乐笑道：“是善是恶，无从分辨，但是存在善是一定的，燕离你继续说，照你所说，王强也是恶人，为什么你会有心态上的变化？”

    燕离沉默了一会，抬起头说道：“王强是恶人，至少曾经是恶人，我看了很多书，知道我们这百宗之地可能只是神州一角，在外面广阔的土地里，有一群自称是佛家的人，他们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意思就是不管你曾经做了多少坏事，只要你肯改过从新，就是好人。王强归隐已经十几年，一直以来并无恶迹，他算不算是好人？师兄下命令的时候，我也犹豫了，但是我想如果下令的不是我师兄，而是别的人，我抗命就会死，所以我安慰自己，他是恶人。可是我没想到师兄下的令是灭门，我看到后院全是鲜血，老弱妇孺都死在那里，王强暴走的时候，我突然觉得王强也许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坏。但是我那时箭在弦上不得不杀他。”

    学生中突然喧杂起来，燕离沉默下来，周长乐望望学生，一个秀丽的女修起身说道：“动辄灭门，请问妇女孩童何辜？这与禽兽何异？”又有两个学生起身附和他的意见，周长乐微微一笑：“小楚儿什么看法？”楚颂闭着眼想了很久，才慢慢说道：“设身处地，如果接到的命令是这样，我想，我可能也会去做。”周长乐笑道：“哦？是因为立场吗？”楚颂嗯了一声，秀丽女修怒斥道：“楚颂，你就不应该离开宗门，纵然是宗门命令，也须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面对那些孩童，你就能下手？”楚颂没有辩解，只是朝着周长乐行了一礼，便端坐不再说话。

    周长乐又朝着素华问道：“你怎么看？”素华毫不犹豫的说道：“命令就是命令，必须无条件执行。否则自己就会死。”周长乐追问：“如果你在宗门，不会死呢？”素华依旧毫不犹豫的回答：“除非拒绝接受命令，否则就一定要做到。”

    周长乐不置可否，回头问燕离：“你只杀了王强，为什么还会陷入深深的自责和迷茫呢？”燕离想了想说道：“我是队长，就应该对全队的行为负责，虽然我可能并没有本事阻止他们屠杀，但是，，我，我。”周长乐抚须微笑：“你本性还算纯良，可是这些问题在宗门为什么没有成为宗门弟子的困扰呢？”

    楚颂严肃的说道：“我们在宗门学习，恩，应该说是系统的教育，清楚的知道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我们有宗律作为自己一切行动的依据。如果非要说好人坏人，我想不违反宗律的就算好人。刚才李秀对我很不满，我刚才想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解释一下，否则李秀师妹把这恶感传递回宗门，所有女修都戴着有色眼镜看我的话，我可受不了。”

    学生中起了一片哄笑，楚颂接着说道：“攻占某处，首先是跟敌人正面交战，杀到后宅的时候，一定是进入白热化的阶段，那时头脑里应该只是完成任务，至于其他的很难考虑到，因为你一犹豫就会死。无论是理智还是本能都不会允许你多做选择。至于回来之后去回想，去反思，甚至去受到相应的处罚，我觉得都没有什么可以去后悔的。燕离的困惑源自他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学习，心里没有建立最基本的是非观，他认为的好人或者坏人还是来源于最朴素的民间道德观，他认为善就是善，恶就是恶，不能掺杂一丝的水分。这么说吧，他没有大局观，不能站在屋顶看问题。面对杀一人救百人的事，他会非常疑惑，非常犹豫，我应不应该杀这个人来救那一百人？同样，李秀师妹，你会杀这个人吗？”李秀愣了半晌，终于还是低下头，低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楚颂指着燕离说道：“他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会。”李秀忍不住说道：“那那一个人有多无辜？”楚颂点头说道：“是的，这个人可能是个好人，我再问，如果我是暗谍，被某个好人发现了身份，他要密告猛虎门，李秀师妹你知道了，你会选择杀掉那个好人，保护己方的暗谍吗？燕离，你会吗？”

    燕离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会。”楚颂微微一笑：“我也会。”燕离接着说道：“但事后我会自责会内疚。”楚颂笑道：“那是因为你没有，或者说不会受到惩罚。但是我会，宗门会按照杀害无辜处罚我，虽然因为保护己方暗谍不得已，可能会减轻处罚，但是宗门一定会处罚，比如杀害无辜应当在深狱关押二十载，可能最终落到我身上就是五载，但毕竟有处罚。我清楚的知道我这么做会受到什么处罚，所以我干了这事，所以我就接受这个处罚，也许未来心里会内疚，但绝不后悔。燕离，你杀王强后悔吗？”

    燕离愣了很久，终究还是摇摇头，他纠结的是王强家人都被杀死了，并不是自己接受命令去杀王强。周长乐捶捶背，燕离和楚颂起身一左一右将他扶起，周长乐背着手在院里走了几步，这才说道：“怎么做是对，怎么做是错，这个没有人能教你们怎么去做，我只能说，在宗门铁律范围内，凭借自己本心去做就好。你老师说的也对，你觉得自己非要这样做，一定有这样做的理由，只要想好这样做了之后，引发的后果或者处罚自己能否承受就好。好了，从今天下午开始，在这个学宫范围内的所有人，都必须把宗律全部抄写一遍，明晚我要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