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石乙己
园区的食堂，大抵是和别处有些不同的。
不过都是当堂一个曲尺形的打菜窗口，边上放着一个冰柜，冰柜里放满啤酒。
园区的猪仔，晌午傍晚散了工，每每会花十块钱买一瓶冰镇啤酒，——这是二年前的事，现在每瓶要涨到三十块，——坐外面大堂喝，大热天喝上一口简直就是透心凉。
倘肯多花五十，便可以买一碟盐煮笋，或者茴香豆，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三五百，那就能买一样荤菜。
不过园区的猪仔多是黄体恤帮，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西装衬衫的管理层，才会踱进隔壁的小包间里，要酒要菜，慢慢坐着喝。
别的正将组成员都是西装笔挺，业绩出众，可以隔三差五进小包间开个小灶，潇洒潇洒。
也可以每隔十天半月找荷官组的美女交流一下心得体会。
幸而正将组一般都很有钱，幸而总会有荷官会完不成业绩，幸而这种友好的交流园区并不禁止。
石克是唯一即穿衬衫又待大堂喝酒的人，作为正将组成员，他身材高大，青白脸色，按规矩可以穿衬衫上下班。
可他的衬衫却又脏又油，好像许久没有洗过。
他对人说话也总是满口子集非集、与集或集，时而又会念叨着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教人半懂不懂的。
因为他名叫石克，别人便从他的名字展开延伸，热情地称呼他为屎壳郎。
石克一到窗口，别的猪仔就会取笑他：
“石克，你脸上又添伤疤了！”
他不答话，只是对柜台里面说：
“要两瓶啤酒，一碟茴香豆。”
说完，从兜里取出一百一十块钱，拍在柜台上。
围观猪仔又大叫：“你一定又被吊起来打了！”
石克瞪大眼睛：
“你你们怎么可以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昨天下午亲眼看到，你没完成业绩，被火组的小黄抽了两巴掌！”
石克涨红了脸，额上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抽巴掌不算吊……吊打，那叫爱的鼓励，能…能算吊打吗？”
（园区把抽巴掌美曰其名，称之为爱的鼓励。）
接着石克又开始小声嘀咕，说些大家听不懂的话：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莫欺中年穷之类的。
食堂里瞬时充满快活的空气。
听正将组同僚说，石克也曾辉煌过，有编程基础，也开过单，但不懂规划，钱到手很快就花完了，以致现在连完成业绩都是个问题。
幸而有一手编程本事，便在正将组打打杂，敲敲代码，也能轻松完成任务。
可惜他有一个坏脾气，好吃懒做，往往代码敲到一半就跑去吃饭了，而且还常常找组长预支工资拿去喝酒，却从没还过。
如是几次，组长阿阳也就不给他分配任务了，石克没有法子，经常完不成业绩。
但在食堂，他却比别人品行都好，从不拖欠，有时实在没钱就会跟食堂打个欠条，把名字留在窗口旁的小黑板上。
但不出三天肯定能把钱还钱，再把名字抹去。
石克喝完一瓶啤酒，涨红的脸色逐渐退却，一旁的猪仔便又问道：“屎壳郎，你当真会编程吗？”
石克便露出一脸不屑的神情。
他们便接着说道：“那你怎么连一份编程的活儿都接不到呢？”
石克立刻脸色灰白，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嘴上说些话，这回可都是阿尔法、贝塔、科赛音阿尔法之类让人不懂的话。
这时候猪仔们纷纷哄笑起来，食堂里充满快活的空气。
这时候大家跟着笑，是没有人责备的，就连园区领导看见石克都会这样问，引人发笑。
石克知道这时候不能跟大家争辩，便对新进来的猪仔问：
“你知道怎么才能完成业绩，不被处罚吗？”
新来的摇摇头：“不知道，我昨天刚来园区。”
这时石克便一脸得意：“我知道，我刚来的第三天就开单了，那时还被主管表扬了。”
新来的心想：你这讨饭一样的人，也配教我吗？
于是转过头，不愿理会。
石克也不管，将自己当初开单的心得细细说来：“不懂吧，不懂我教你，谁都是从不懂过来的，不用不好意思。”
新来的又好笑又不耐烦：“谁要你教了？你不就进园区一个多月，总共在第三天开过一单而已嘛？”
石克见新来的完全不领情，只得叹息一声，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荷官组的漂亮妹纸听到这边笑语不断，也好奇地走过来凑热闹，他便愈发涨红脸和别的猪仔争辩。
“爱的鼓励能叫吊打吗？那是领导对我的激励和鞭策，旁人想要还要不到呢！”
接着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落荒而逃。
石克就是如此的使人快活，即使从没人会正眼看他，他也依然如此。
…
新的一月开始，正将组人恍然记得组里还有这么个人物。
“石克呢？我都好久没见过他了吧？”
“是啊，我也好久没见他了，你要不说我都忘了我们组还有这么个人了。”
别的组员这才发觉组里少了一个人。
这时，阿阳冷冷说道：
“他怎么会来，他老是完不成任务，又欠钱不还，已经被我退回到猪仔组了。”
“让他爬虫爬三百个邮箱，他爬了一个礼拜都没爬完，换别人一天就完成了，这种人我还留他干嘛？”
“然后呢？”
仍旧惦记石克的组员问道。
“然后？哪有什么然后？三天两头挨打挨罚呗！”
“也就是园区现在变仁慈了，搁以前早被拆散卖零件了！”
于是大家不再问了，但仍惦记着石克哪天能出现在大家面前。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石克还是穿着正将组那件衬衫，只不过愈发脏乱，大家都觉得他回不来了。
突然，石克又打扮的焕然一新来到了食堂窗口。
“师傅，来两瓶冰啤，再来一碟卤肉、一碟茴香豆。”
打菜师傅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抬起头来：
“石克？你还欠食堂220元钱呢，四瓶啤酒，两碟茴香豆！”
石克抬起头自豪道：
“没事，这回咱有钱，安排上！”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大叠钱，足有数万（骗过来两个人算100w业绩，但是提成只算5w。）
围观猪仔纷纷大喊：
“石克，你小子终于开窍了啊！”
“谁这么傻啊，居然能被你这屎壳郎给骗到。”
…
这时，陆秉坤走过来大喊：
“别管人家怎么骗的，业绩总归是实打实的。”
于是，在众人促狭的目光中，石克端着啤酒和卤肉，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小包间…
…
五万提成到手后，石克着实过了一段好日子，但他好吃懒做的性子总归还是改不了。
就这样过了两星期，五万块就花完了。
从此以后石克再也没进过小包间。
月末，猪仔们恍然发现石克又有半个月没买过啤酒了。
第二个月末，众人又说，石克还是没来小食堂买酒呢！
第三个月、第四个月，大家依然没见石克来过小食堂。
慢慢地，终于没人再说这事了。
——大约，石克是真的戒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