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蓝黑色的海浪拍打着巨大的木船,溅起的白沫越过桅杆飞到甲板上,留下一层不明显的水渍。
大胡子带着他们俩走到甲板上,腥咸的海风伴随着大浪打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鱼腥和水腥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他叽里呱啦和桅杆边的几个男人高声交谈后,从角落里扛起一个巨大的木箱子,稳稳当当地沿着木制楼梯往下走。
傅敏和和京墨跟过去,被他抬手制止,大胡子空出一只手指指脚下的船,又指指海船驶向的远方,磕巴道:“到了,快,很快。”
傅敏和猜他应该是想说快到了。
他点点头,摆手示意你去忙不用管我们,大胡子朝着京墨吹了声口哨,一掂肩上的箱子,踩着楼梯走到甲板底下去了。
傅敏和瞅着那背影嘿一声,骂了句流氓。
“可不怪他逗你媳妇,”有人扛着箱子经过,看长相是亚洲人,浑身皮肤被晒得黝黑,手臂上两坨肌肉鼓着,看起来强壮又结实“你这媳妇长这么好看,要我我也喜欢。”
京墨抱着二胡看他:“你说什么?”
那人磕巴了一下,一脚差点踩空:“男,男的啊?”
傅敏和指了指京墨两腿间某不可名状的部位:“可不是男的吗,比你还大呢。”
大……什么大?
男人闻言脸一黑,见鬼似的看他一眼,扛着箱子就跑。傅敏和站在一边哈哈大笑,人都跑远了还搁那儿喊不看一眼啊?真不看?我媳妇不介意的。
“媳妇”偏过脑袋斜斜睨了他一眼,问:“和你比呢?”
傅敏和笑脸一僵:“啊?”
京墨眯起眼睛,一双好看的凤眼眯成两条闪着光的流畅线条,沉声道:“问你呢,大什么大?”
傅敏和尴尬地转过头,不敢吭声,盯着甲板乱看,京墨站在一边也不急,看着他脸红,老半天才问你找什么呢?
我找什么?我找我脸呢!
傅敏和还以为他生气了,老半天都不敢吭气,低着头道:“我,我就开个玩笑,对不起啊,你,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以后不这样了……”
旁边半天没动静,他小心翼翼地转过脑袋想看看京墨现在是什么表情,结果人一脸促狭地看他,见他转头,还不忘补一句你接着说,说话啊。
傅敏和立马就想起刚才他俩在车上发生的小插曲,心说好家伙,报复人是吧?
“好啊你……”他说着就要动手去挠他,结果手还没挨上人腰呢,京墨就瞅着他笑,问怎么?
傅敏和让他这一笑笑得心神荡漾,两只狗爪子猛地一收,说没怎么没怎么。
他妈的色令智昏,好一个色令智昏!
这边好好的没怎么呢,那边倒是不大好,就在他俩站在甲板角落里你侬我侬,不是,好好说话的时候,另一边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干什么?!”
他俩伸长了脖子去看,甲板另一头,一个穿西装的胖男人被几个船员围住,靠在船舷旁边。他的手中挥舞着成人小臂粗的木棍,木棍带起呼呼的风声,每有人想靠近,都会被他一棍子挥开。
这是他们的第三个世界了,反应这么大的新手傅敏和还是第一次见,他朝着那男人努努嘴,对京墨说:“这反应也太大了吧。”
“大多数刚进井里的人都是这反应,这种反应才是正常的。”
所以我不正常?
傅敏和挠挠脑袋,觉得有些奇怪。
他刚进来的时候似乎并没有觉得惊慌或者失措,似乎他在潜意识里认为这是应该的,就好像……好像很久之前就是这样了。
很久之前是多久呢?
在傅敏和晃神之际,船舷旁的男人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大喊一声,一棍砸开扑上来拉他的船员,撑着护栏往外纵身一跃!
这可不兴跳啊——
巨大的海浪瞬间打来,整艘船都在巨浪的冲击下剧烈晃动,船尾似乎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发出一声巨响。
被掀起的海水如雨般呼啦啦洒在甲板上,傅敏和一把掀起外套,罩在京墨头顶。
甲板上本来就滑,好巧不巧船身就在这时候猛地一晃,傅敏和哎一声带着京墨往一边倒,眼见着就要顺着甲板滑下去。
“小和!”
京墨一手拉住他,一手抽刀卡在护栏上,两人往前滑了小半段,船身又在这时向下一沉,傅敏和大半个身子都快要滑出去。
原本还算平静的海面陡然翻涌起来,那个跳下去的男人扒着块和他一起从甲板上飞下去的木板,脸色惨白得像是在河里泡了三个月的水鬼。
“海里好像有东西——”
被阳光照得蓝而深邃的海面之下浮现出巨大的阴影,如同一张来自海底深渊的巨口,大张着要将整艘船都吞吃入腹。
粗壮有力的鱼尾破出海面,掀起的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七色的虹光,令人作呕的水腥味在此刻达到了顶峰,巨大坚硬的背鳍泛着亮黑色,仿佛只需要轻轻一撞就能将整艘船切割成两半。
傅敏和感觉到京墨握着他的手猝然收紧了。
下一秒,紫黑色的海鱼子弹般从海面下弹射而出,左右两侧的鱼鳍如翼般不停地煽动,将整艘船都笼罩在腥臭咸涩的水雾之中。
大鱼撞上船身,将船推出去老远,然后张开那张布满利齿的腥臭巨口,将漂浮在海面上的男人一口两段。
被咬碎的器官和内脏噗呲一声炸开,爆出的血雾将海面都染红,海鱼睁着巨大猩红的双眼,警告般瞪视着聚在甲板上的船员和落魂者,然后在一片轰隆声里重新潜进了漆黑幽暗的海面之下。
翻滚的波涛将船推向远方,海面再次恢复平静,只有溅射在甲板一角的猩红海水告诫着人们刚才发生的惨剧。
傅敏和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在甲板上打滑摔了好几下。
“咱俩不会要在船上待七天吧?”傅敏和心有余悸地往海里看,生怕再跳出什么东西来一口把他也带走。
京墨:“应该不会,刚才那人说快到了,应该是有目的地的。”
傅敏和:“那任务是从这里开始,还是从目的地开始?”
两人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当然是在这里。”
二人循声看去,一个染着黄毛的少年靠在桅杆上,手里拿着个银色的打火机,正不停地来回开合着盖子,发出啵啵的声音。
“你俩不是第一次进来了吧?看着还挺淡定的。”那黄毛长得嫩,穿件加绒卫衣,估计才上高中,“我叫尤余,第四次来了。”
傅敏和点点头:“傅敏和。”
尤余抓了抓他那头黄毛,又朝着京墨努努嘴:“你女朋友?长挺高啊。”
傅敏和啊了一声,正要解释,就听京墨道:“高点儿不好?”
这下轮到尤余啊了,说你是男的啊?
那眼神活像纯情小孩在街上看见了心仪的女孩,结果追了一路发现是个女装大佬,傅敏和瞅着他那眼神,一把挡在京墨前边说男的怎么了?男的不行啊?
“男的和男的……也,也行?”
傅敏和一把呼他那头黄毛上:“行什么行,你多大了一天天脑子里想的什么东西?”
尤余哎呦一声,说我十八了。
这时,他们头顶上的船舱里突然跑出几个老外,满头大汗地朝甲板上嚷嚷着,然后一眼看见了正在和尤余说话的傅敏和,其中一个朝他一指,嘿地叫了两声就冲下来找人。
傅敏和给这一顿操作整懵了,语言也不通,还以为人家着急忙慌地冲下来要揍他。
“干,干什么啊?”
那几个外国船员急得都要火烧眉毛了,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见傅敏和没反应,拉着他就往上走。
傅敏和身高一米八八,往人群里一站也算是鹤立鸡群,结果这几个壮得跟牛似的船员拽他就跟拎鸡仔似的,尤余哎一声窜到楼梯上,挡在他们面前。
只见他上下嘴唇一碰,冒出一堆傅敏和听不大懂的单词,为首的船员听了立马摇头,俩人站在楼梯上还聊起来了。
末了,尤余往边上让了让,侧身让他们过去。
还在甲板上仰着头看他们的京墨皱眉问:“你干什么?!”
“他们是出来找医生的!这是艘法国货船,从东边返航,拉了两个大夫。”他说着就指了指京墨和傅敏和,“就是你俩。”
船员听不懂他们说什么,没等尤余说完,就用生涩的中文说:“快!快!”然后拎着傅敏和就上了楼。
京墨两步追上去,噔噔噔踩得木楼梯直响。
船员带着他们进入船舱,停在走廊尽头的门前,傅敏和隔着门板都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惨叫。
为首的船员推开门,朝他拱了拱手,做出一个极其迫切的请求手势。
房间内很暗,没有点灯,窗户被人用羊皮封住,漏不出一点光。
傅敏和捂着鼻子进去。
因为长时间的航行和避光,床上的被褥和兽皮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其中蜷缩着一个枯瘦的女人。
她整张脸都埋在被子里,板结成块的亚麻色头发底下传出凄厉的尖叫声。借着走廊外投射进来的一点点光,傅敏和隐约能看见她如柴颤抖的手臂,以及被死死捂住的干瘪的肚子。
“她怎么了?”
门口的尤余听见,立马替他翻译。
几个船员你一句我一句,叽里呱啦地朝着房间内的傅敏和鸡同鸭讲,片刻后,他才道:“肚子疼。”
一边的京墨冷不丁冒出一句:“他们说了那么长一段话你就翻译出三个字?”
尤余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说差不多就这个意思,精简翻译嘛……
那你这还真是有够精简的。
傅敏和蹲在床边,问:“疼多久了?”
尤余又替他翻成法语,等船员说完后道:“就刚刚开始疼的。”
傅敏和撑着膝盖站起来,不问了。
搞什么啊,这个世界不带叶宛童玩儿,把他和京墨两个人送进来算怎么回事?
他自己连退烧药都吃不明白,前几年还差点拿着头孢下酒,让他来给人治病,开什么玩笑。
更要命的是他现在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任务,不知道如果不给面前的女人治病会发生什么。
他和京墨都是“大夫”,如果其中一个出事,另一个十有八九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站在床边瞅着那疼得哭爹喊娘的女人沉思了老半天,转头朝尤余道:“你跟他们说,烧壶热水给她喝。”
多穿点,喝热水,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尤余靠着门框看他。小孩儿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看样子是想说病还能这么治?
另一边几个船员眼巴巴地等着他给翻译,他咳了一声清嗓子,磕磕巴巴地给人翻了,其中一个听完,疑惑地看看傅敏和,又问了一句话。
尤余不解地啊了一声才道:“他问你不用放血吗?”
“放什么血,杀猪啊?”
尤余跟那老外摇头,说不用,几个老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挠着脑袋走了。
等他们走出船舱,尤余才跟着京墨进门,说:“那什么文化属实是给你玩明白了哈……”他有些尴尬地看了京墨一眼,凑到傅敏和耳朵边上小声道:“你和你男朋友……平时不会也说这种话吧?”
傅敏和一巴掌呼他后脑勺,说我求你了你快闭嘴吧。
虽然京墨听不大懂他俩在说什么,但那逐渐变得古怪和不大信任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内心所想,傅敏和生怕这小孩再多说两句京墨就要把他当白痴变态一刀砍了。
过了二十分钟,几个匆匆离去的船员拎着个铜水壶跑回来,滚烫的开水冒着热气,浇在玻璃杯里腾起白雾,将女人干燥的脸蒸得湿润。
为首的船员小心翼翼地把她从床上扶起来,一点一点喂水。
“好歹兑点儿冷水啊,这么烫怎么喝,缺心眼啊?”
傅敏和搁这儿暗戳戳吐槽呢,尤余那傻小子还以为他在跟人说话,一个字不落的全给人翻译了。
一说完,那几个船员看他的眼神登时就不对了,像是被老师抓住小辫子想报复但又怕自己挂科的学生。
傅敏和踹他一脚,说你他妈快闭嘴吧行吗。
女人喝了热水,原本紧皱着的眉头竟然真的略微舒缓,几个船员见状立马凑过去,叽里呱啦问了一堆。
女人缩在被子里,喉间发出细微低哑的声音,虽然依旧难受,但比起刚才已经好了许多。她的脸上泛着破败的青灰色,嘴唇呈现一种浓郁的紫黑色,卷起的死皮硬得都扎嘴巴。
当她被强壮的船员扶起来的时候,更显得她骨瘦如柴,异常娇小。她像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被成年人小心翼翼地抱在手里,纤细的四肢仿佛轻轻一捏就会折断。
傅敏和的目光从女人身上转向紧紧封着的窗户,他指了指被钉住的羊皮,问:“为什么不把窗户打开?”
尤余转头问围在床边的船员,其中一个听完,脸上立马露出惊恐的神色,朝着傅敏和拼命摇头,口中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单词。
“他说什么?”
“他说,他说不行,绝对不能晒太阳,否则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