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破界（二）
波旬身后神光暴现，面色阴沉下来，显然是有了怒意。
烈山彦不等波旬开口，又拜伏下去，“陛下！多日相处，烈山彦如何能不知道陛下的为人！您是绝不肯牺牲我，来让自己脱困的。可陛下也该知道我的为人，若不能救出妻女，烈山彦虽生，与死何异？”
波旬脸上又有痛苦之色，艰难开口道：“你就没想过，这可能也是重明的算计？她更知我为人，却还要把你送过来，未必就不是存了你现在的心思！”
烈山彦直起身子，洒然一笑：“就算如此，她用的也是阳谋。我根本没得选择。陛下说的不错，我就算解析了法则，也无力去做什么。只是，就算我的杀剑之力更进一步，以我个人之力，又能做什么？”
“我并不是在和陛下谈交换条件。而是在恳请陛下，返回魔国后，能帮我解脱妻子的灵魂，查找女儿的下落。以陛下魔国之主的身份，做这些事，要比我容易的多。”
他再次深深俯下身子，“若陛下不允，烈山彦也是万念俱灰。求生不易，找个机会了断自己总是可以做到的。寻死固然是懦夫所为，也好过这生不如死。”
他这番话面面俱到，将波旬的所有话都堵了回去，竟无言可对。
波旬凝视他良久，痛心、自责、愤怒，诸般神色不断从眼中闪过。忽然一声怒吼，飞身跃起，神光乍现，在山壁上狠狠一击！
饶是山石坚硬无匹，竟也被他这一击震的摇晃起来。
一击之后，他落到地面，仰头看着紫色的天空，不发一言。烈山彦也不再说话，只是拜伏于地，长跪不起。
良久，他才转过身来，对烈山彦道：“你起来吧。”
这一次他语气坚定，再无半分犹豫：“也未必就一切遂了重明的心愿！阿秀说过，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九，遁去其一。重明就是再能算，也算不到你的杀剑之力源自孔雀王一脉！”
烈山彦抬起头，这回真是有些困惑不解了，不知道这位魔主是什么意思。
波旬沉声道：“起来！愿不愿意，你都是魔孙！魔国未来之主！咱们爷儿俩的命运，要是掌握在别人手里，那还有什么资格掌控魔国，谈什么一统妖族！”
“哼！重明对我一片深情，却是小看我烈山旭了！真要靠我全家的性命换自己脱身，别说魔国之主，就连人我也不必做了。孩子，咱们爷俩儿这就赌上一把，看看是老天的安排厉害，还是咱们的命硬！”
他这番话说的豪气干云，而且用上了自己人族的名字。无疑也是在提醒烈山彦，你认不认，都无法改变彼此间的关系！
烈山彦虽不明所以，也未能放下二人间的心结，仍不免被他打动，不由自主站起身来，与他对面而立，目光趋于坚定：“无论做什么，我陪您一起就是！”
虽然仍未叫出祖父，但他毕竟也省去了陛下的称呼！
波旬娓娓道来：“我虽不明杀剑之理，但知道，祖姑婆婆创立杀剑，是以自身五色神光为基，炼化而成。以此反推，杀剑之力当可兼容五色神光。”
“孔雀王称帝，虽在东皇之后。可我孔雀一族诞生，却远在东皇之前，比之龙狐二族，也毫不逊色！我将五色神光渡入你体内，若能与杀剑结合，当可与世界之种的力量达成再次平衡。”
“如果成功，你可重新掌握世界之种的力量，同时还保有杀剑之力。既可以寻找破解裁决之触的办法，有了道标，同时还可借五色神光和破灭玄铁的威能，横渡虚空，返回妖界。”
烈山彦不禁愕然：“我回去？那您？”
“傻小子。你既然已经来过此地，又和我神光一体，只要你返回妖界，坐标自然同步在我识海。只要有了坐标，不周山又岂能困得住我？”
烈山彦微微蹙眉，“就这么简单？”
波旬一手扶上烈山彦的肩膀：“自然没这么简单。这法子本来就是凭空臆测，从未有人试过。五色神光渡入你体内，需你我同心连气，气机相通，可又要心神各属。”
“这也就罢了，你之前也练过那什么太清决，守心之术想来还是会的。只是这五色神光入体，你能不能承受的住，能不能吸纳的了，都是未知之数。”
他收回手掌，仰天长笑道：“一旦不成，或者说时间过长，超过了五日。要么你我一起被神光反噬，要么在毫无抵抗之力的情况下被五行神雷所击，爷俩儿一起上路便是！”
他的语气忽然低沉下来：“若侥幸不死，我也不求你能放下仇恨。只求你容我一段时间，完成妖族一统后，我和重明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烈山彦知他心意已无可更改，只是微微一笑，并未答话。
他心中也有定计，若是此举不成，自然万事皆休。如果成功，解脱了翠羽灵魂万世之苦，自己会设法前往人界，寻找女儿下落。不管什么结果，完成之后，再回孔雀海陪着翠羽的灵魂。
万世之苦可解，万世孤独，总要自己陪着才好。
阿修罗那边，只要波旬重回魔国，也不用自己再操心了。
此后二十余日，两人合力驱散雷潮，尽量节省体力。其他时间，全部用来彼此交换杀剑与五色神光之秘，尽量完善种种细节。同时各以真气试探对方身体构造和力量的运行轨迹。
了解越多，两人心情反倒越发沉重。
从目前情况看，波旬的办法还是可行的。
真正的问题在于，两人力量悬殊太大，神光注入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若是正常情况也就罢了，尽可用水磨工夫从容为之，以二人之能，数十百日不饮不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在这不周山，五行神雷五日一至，哪有这么多时间留给二人？
只得又用了月余，在谷底刻下一道法阵，确保可以抵御五行神雷。这不周山的石头连破灭玄铁都无法留痕，法阵是用二人精血画上去的。其他还好说，等到葵水神雷一来，却是撑不了多久。
于是又要等，直到一日，葵水神雷刚过，二人立刻进入传功环节。
这段时间里，两人已多次模拟演练，推算过种种可能出现的情形。虽然真气一经相接，二人神智立刻分属不同的领域，再无任何联系，却也毫无滞涩，迅速进入了状态。
杀剑一力破万法，五色神光则是五行往复，变化万端。偏生这两种看似毫不相关的力量，一经接触，立刻相生相融。
真正的难度在于，相融中的力量不但要平衡破灭玄铁的力量，更要不断渗入烈山彦身体最细微处，将隐藏在那里的世界之种力量引发出来。
这个过程中只要有半分差池，四种力量将一起反噬。烈山彦的杀剑之力是以氤氲紫气为基形成，尚好控制。波旬的五色神光是天赋神通，也好掌握。
世界之种和破灭玄铁都是先天圣物，一个寄生在烈山彦体内，另一个则只与他神智相连，并非一体。一旦失去掌控，哪怕只泄露出一丝混沌气息，也非二人所能承受，那就是神魂俱灭的结果。
好在一切都出奇的顺利。五色神光不断和杀剑之力相融相生，起初杀剑之力尚是纯青之色，随着逐渐提升，慢慢呈现出紫色，这是氤氲紫气本质复现，返璞归真之兆。
破灭玄铁直到此时，才现出不凡之处。这样先天圣物，当时脱离烈山彦掌控时，散发出的气息令人恐惧，可只要和烈山彦神智相连，就丝毫没添半点麻烦。随着杀剑实力的提高，也缓慢的随之提高，完全无需额外去平衡。
这却是意外之喜。烈山彦果断加快进度，引导杀剑之力向身体最细微处探去。
世界之种在他体内隐藏颇深。当初若非受到七宝树叶这同源之物吸引，还不知要多久才会现身。
五色神光和杀剑融合，论妙用层级绝不在七宝树叶之下，但与世界之种不同源，想要将之引出，还真要费一番力气。
好在波旬这位魔主也非凡人。二人虽神智相隔，彼此不知对方存在，可单凭自身力量的变化，他就敏感的意识到事情和预演的有一定出入，而且是向好的方向而去，于是他也加大了力量的传输。
时光轮转，二人沉浸在各自世界中，浑然不觉，已过去了二十多日。再过两日，便是葵水神雷来袭的日子。
烈山彦体内忽然如惊雷炸响，，沉眠中的世界之种终于感到了不断逼近的杀剑之力。如果只是杀剑之力，那是世界之种早就熟悉的气息，完全引不起他的警觉，然而其中包含了五色神光，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世界之种觉醒后，就好像有无数细微的花朵在烈山彦体内绽放，比前几次更庞大的信息瞬间涌来。如果是以前世界之种还在识海时，但这信息量就能让烈山彦身体崩溃。
现在世界之种存在于烈山彦每一个细胞，也不是什么好受的事儿。烈山彦仿佛一刹那被分成了无数个独立的个体。这种感觉就像一个保安站在数以亿计的监视器前，明明不可能看得过来，可脑子里偏偏就同时出现了所有监视器上的画面。
如果没有波旬五色神光的支撑，就这一下，也能让烈山彦在半年之内变成白痴状态。
爆发只有一瞬间，世界之种很快感受到烈山彦熟悉的气息，收敛了所有信息，又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
到了这个程度，这次传功其实已成功大半。杀剑和世界之种基本形成平衡，杀剑之力稍强，那是因为烈山彦要借着强出一线的力量，尽快搜索出裁决之触的相关信息。
在世界之种海量的信息里，想做到这一点，凭烈山彦的能力本来绝无可能。只是裁决之触当日发动时，并非世界之种主动收集，裁决之触的级别还不够世界之种收藏。而是在特定情形下主动烙印在上面的。
如今世界之种复苏，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些驳杂信息排除，烈山彦抓的就是这一瞬间。
这是他和波旬无数次推演的结论。果然事遂人愿，就在体内数种力量取得彻底平衡前的一刻，烈山彦成功截取到了裁决之触的相关信息。不及仔细查阅，匆忙将其烙印在识海中。
按之前推演，双方至此已算大功告成。世界之种复苏的一瞬，双方神智从独立意识中退出，重新回到正常世界，并在第一时间掌握对方情况，然后同时收功就可以了。
烈山彦最快速度感应了一下自己杀剑之力的增长，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意味难明的笑意！
他没有收功，而是猛然收敛杀剑气息，让世界之种的力量完全占据了自己的身体！
世界之种这次排除的驳杂信息，就是两条，一条是裁决之触，一条是通往不周山的道标！他要做的，是趁世界之种占据自己身体的时候，借助波旬收回五色神光的瞬间，将这两条信息一并传入波旬识海！
二人神智此时相通，他体内一有变化，波旬立刻就会得知。他早就想到，以波旬的品行和能力，轻易就能明白他的想法，而且必然会加以制止。
他的想法很简单，就算得到了解脱翠羽灵魂的方法，以他的实力，只怕也难有什么作为，更何况，要去往人界寻找女儿下落，单凭实力也不够，那需要大量的人脉和精力。
那就不如将这一切都传给波旬，助他离开这里返回魔国。同样的事情，由他来做，要比自己成功的希望大得多。
当然可以按波旬设想，他先回妖界，再等波旬返回。料来波旬回去后，一样会全力帮助自己。
但一则设想终归只是设想，他回到妖界，波旬能不能通过他得到坐标，本来就在未定之数。二来就算真回去了，波旬给他帮忙，他等于同时欠了波旬和重明两个人的情！这让他如何做到？
至于波旬离开后，自己在不周山能不能继续生存，能不能离开。那又有什么要紧？
甚至连波旬后续的反应，他也计算在内了。按理说他压下杀剑之力，世界之种不会帮他主动攻击，他无法单方面切断五色神光。可他一直都留着一道杀手锏。
那就是当日翠羽留在他体内的锋影之力！
这道气息和他毫无关系，却又与他密不可分，从某种意义上，是翠羽留给他的一份礼物，也是二人心灵相通的见证。此刻用来切断五色神光，再适合不过！
世界之种占据身体的刹那，他就感觉到了波旬陡然加大五色神光的输入，似乎要有所动作，可哪里还来的及！
一道青影从烈山彦丹田掠出，顺着五色神光输入的轨迹一斩！
裁决之触的秘奥，去往妖界的道标，随着五色神光倒卷而回！
同时传过去的还有烈山彦唯一的一句话：“祖父，拜托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