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灭门
烈山彦在和重明对话的过程中，一直在心里和翠羽交流。
他把自己的全部打算都告诉了翠羽。翠羽虽然无法从心灵回应他，但他能够感觉到翠羽心中的那一片宁定。
夫妻同心，就算真要死在这里，也要给女儿谋一条生路。
他体内紫气流转，力量顺着破灭玄铁直抵阵眼，空中忽然有雷声响动，阵眼附近的整片大地都震动了一下。引得赢鱼和白泽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王女殿下就算说的多好，我也没有放弃的想法！”
烈山彦从地下拔起破灭玄铁，斜指天空：“我也不想求殿下什么。殿下要我的命，只管来取便是。我们夫妻一体，我死，我妻子也不会独活。只是稚子无辜，我要将她送往魔国抚养。”
重明直到这时才瞟了他身后的翠羽一眼：“哦？你凭什么？！”
“殿下既然算无遗策，从我父亲那时起就开始算计，自然该知道，我们父子身上有些特异之处。”
他抬眼望向远处的烛守言：“那位前辈刚才的话，我也听到了。他似乎知道些什么。殿下，那位前辈不出手，你或许能杀了我们夫妻，但我死前，不但能毁掉这四相阵，”
他抬抬手中长矛：“我死后，它还能毁了你精心准备的修补封印之阵。而且，我死后，我的身体会造成什么样的破坏，我自己都不知道。殿下真的愿意冒险一试？”
烛守言的声音忽然远远传来：“小子，你想多了。我是不能主动向你出手，可你要是想动用了体内的先天圣物，让它们失控造成破坏，就不在约定范围之内，我自可出手制止。”
烈山彦扬声长笑，体内紫气瞬间疯狂流转，如利刃般连削所有经脉，之前辛苦建立的平衡被再次打破。他这纯属自毁，世界之种和破灭玄铁都是与他神智相连之物，立刻便分出力量阻止。
烈山彦紫气一卷，已和破灭玄铁之力合做一处，悉数化为杀剑之力，继续向经脉切去！
这是烈山彦修习杀剑以来，最纯粹的一次出手，完全不含其他任何力量，只有杀剑，而且包含着的，和雨工的死意杀剑不同，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是为守护而牺牲的决绝！
世界之种似乎感受到了这股意志，放弃了阻挡，所有力量都收缩回烈山彦的细胞之内，将身体完全交给了杀剑。
每一剑削下，都在毁掉烈山彦辛苦得来的能力。烈山秀的遗泽，计都的血脉，道剑的变化，太清决的修为。当这些全部被磨灭时，烈山彦惟余一剑！
他的血液全部转为青碧色，破灭玄铁也笼上了一层碧色的光芒，凌厉的剑气冲天而起，惨烈的气息将孔雀海都激起阵阵波涛！
碧血自烈山彦口鼻溢出，他恍若未觉，扬声喝道：“老家伙！现在呢？你制止一个试试！”
烛守言沉默不语，但眼中有骇然之色。刚刚布阵完毕的白泽更是心胆俱裂，他似乎在烈山彦身上，看到了他那位纵横无敌的陛下！
重明却没有丝毫讶异之色，反倒是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小子，你就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
烈山彦没有看她，而是转头看了一眼翠羽，从她眼中捕捉到同样的决绝！然后他将目光投向了翠羽怀中的女儿，感受着她身上如山海般的灵力波动，凝视着她熟睡中的脸庞。柔声道：“我一直都挺怕死，更怕疼。可没办法，这个世上，值得你拼命去守护的东西还有很多。”
和雨工一样，他献祭了自己杀剑之外的所有能力，甚至主动放弃了世界之种的能力，同时以经脉尽毁为代价，把自己变成了一把勇厉决绝的杀剑！
他现在的状态几乎就是个死人。只要一出手，全身就会碎裂成无数粉末。可这一次出手，会有什么样威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但可以肯定，别管是四相阵还是修补封印的阵法，都别想继续存在！
重明喃喃道：“拼命也要守护的东西吗？谁没有呢？”
她的目光恢复了一贯的威严，沉声道：“魔孙殿下，我承认，你赢得了我的尊重。甚至，你也成功的威胁到了我。”
她身上气机收敛，继续道：“可惜。你并不知道你的要求对我意味着什么。从头到尾，想要你命的都不是我，我要的，是她！”
她的目光越过烈山彦，再次投到翠羽的身上。可二人却觉全身冰冷，恐惧油然而生。
重明看的不是翠羽，而是她怀中的孩子！
烈山彦霍然转头，死死盯着重明，目眦欲裂！
重明毫不理会，扬声道：“起阵！”
远处的赢鱼和白泽被这一连串的变化，搞得有点心惊肉跳。听到重明的喝声，才如梦初醒。白泽操作阵法，赢鱼全力发动神通。孔雀海忽然波涛汹涌，一个巨大的漩涡在靠近岸边的地方出现，漩涡内是无底的黑暗！
重明冷冷道：“只是为了重启四相阵，我何苦费尽苦心？何苦不惜冒着与魔国全面战争的风险，也要杀死天吴和菩萨女？何苦冒着斩青锋断绝传承的风险，也要杀死你们夫妻？”
“你什么都不懂。你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女儿对妖界意味着什么！”
烈山彦嘶声喝道：“我不用知道！”
他在心底传念翠羽，他发出一击的同时，让翠羽全力护住女儿，至于能不能护住，事到如今，也只能看天意了。
烈山彦的身体和破灭玄铁同时模糊，一片剑影隐隐成形。他的全副心神锁定了对面的重明和烛守言，顺便将赢鱼和白泽也锁定在内，这已是他的极限，生死关头，他甚至无力对翠羽和女儿道一声永别！
重明身形不动，斩青锋从她体内飞出，在头顶盘旋，她的口中忽然念出一个刀诀中没有的字：“临！”
“临”字的余音犹未散去，烈山彦身后就响起一声清冷的叱喝：“呢！”
一道冰冷的气息蓦然在烈山彦体内出现！
烈山彦正欲发出死前一击，全身上下都被杀剑之力同化，此刻便是烛守言亲自出手，也无法片刻内破开他的防御。
可这抹冷意是从他身体内自行发出，一出现，便如有灵性般，从他原本心脏的位置轻巧游动，无声无息的在他后背防御处破开了一道小小的空隙。
然后一道锋锐已极的刀气自空隙处直没入内，在切伤他五脏六腑的同时，将杀剑之力死死锁在了他的体内！
自从世界之种完全融入烈山彦体内后，他就没受过致命伤。
世界之种虽然只在他体内发挥出微乎其微的作用，可一直有效的为他避免了各种身体上的伤害。只是这次，世界之种的力量已经完全缩到他的细胞内，这种避免伤害的效果没有了。
比起身体上的重创，他更恐惧的，是这一刀，来自翠羽！
剑影慢慢散去，他的身形缓缓复原。从外表看，他连一丝伤痕都没有，可那一刀，已摧毁了他一半的脏器，而且刀魂之力仍在连绵不断的输入，给他造成持续的伤害，一点点磨去他的生机！
杀剑之力在最后一刻被生生截断，凝固在他的体内，变相封住了他的身体，他连一个小指都动不了，只能感受着刀魂的凌迟。
这世上有种痛苦远胜凌迟，那是心痛！
烈山彦双目已是一片死意，他一丝丝的转动脖颈，颈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强行转动下，已出现了裂纹！
不知多久，他终于将头颅转到了能看清翠羽的程度。
翠羽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掌控刀魂，虚按在他的背心。她的脸上表情复杂，有冷漠，有厌恶，有狠厉。可更多的，是惊惶！
重明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我说过，会让你死的明白的。”
她伸手一招，翠羽手中的女儿缓缓飞到了她的怀中。她仔细感应着那庞大的灵力，赞叹道：“不愧是最顶级的血脉。表姨真心祝福你，能在封印中觅得那万一的生机。”
烈山彦猛的转头，这一下用尽全力，他自己觉得是猛然转头，可在旁人看来，却是艰难的慢慢挪回，同时颈骨发出清脆的声音，已接近折断，全凭一股坚毅之气，才支撑着没有垂下头去！
烈山彦已经说不出话，却听翠羽用颤抖的声音问道：“我到底是谁？”
重明柔声道：“你的记忆已经解开，还用得着问我吗？你当然是精卫，烛精卫。勾陈部巫令烛青华的小女儿，我嫡亲的小表妹。你体内不止流着勾陈部的血液，你的母族更是獬豸一族在妖界的最后血脉。獬豸一族，可是东皇流传下来的嫡系血脉呢。”
“没有这么高贵的血脉，你怎么能生出这样的女儿？不是这样的血脉，怎么可能平息封印中的圣器之怒？”
翠羽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慌，甚至带上了哭音：“我是翠羽，不是什么烛精卫！重明！你对我做了什么？！”
重明微嗔道：“没有规矩！就算你记忆刚刚恢复，还在混乱当中，也该知道，自今日后，你就是我族的又一位王女，受万众敬仰，不可失仪！”
翠羽的身体依然不受控制，还在向烈山彦体内输入刀魂之力。可她的神智却像是逐渐恢复，哭喊道：“阿彦！你怎么了！快想办法啊！”
烈山彦生机渐失，剧痛依旧。可心中却突然平静下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他终于知道，翠羽并不是有心暗算他，这就足够了。
事已至此，他是处处受制，还能有什么办法？他只是在心中想着，如果死后再次穿越，他一定要重回妖界！
重明忽然皱皱眉：“穿越？那是什么？”
即使被疼痛湮没了大半意识，烈山彦还是悚然一惊！他适才只是心头想想，顺便将这强烈的意志传给了翠羽。本身其实是想给翠羽活下去的希望，重明是怎么感知到的？
重明有些苦恼的道：“你真是麻烦人物，年纪小小，居然会有这么多秘密。”
她看了看孔雀海上越来越清晰的漩涡，对烈山彦道：“还有时间，我可以告诉你一切，让你死的明白。”
“你不应该恨我，这一切都是阿秀这个混蛋搞出来的。”
“他初到妖界，就要建碧游四相阵。可自在天一地之力，根本无法支撑这么大的工程。我那时出任王女时间不长，也正想建立功业。这混蛋通过波旬找到我，说是碧游四相阵可以修补人妖两界的封印，我居然就信了他。”
“我四处为他联络，甚至找上了影照天，最终建起了碧游四相阵。这时候他才告诉我，只有四相阵没用，还需要山河图的配合！”
“好吧，我认了。我利用自己的权力，让他成了羽部客卿，自由出入山河图，让他搜集所需的东西。可他干了什么？他居然利用我的信任，帮那帮阿修罗造反！”
“这我也忍了，只要他能凑齐封印所需之物，阿修罗别说造反，在妖界割地建国都行。可他就是个骗子！趁我闭死关之际，偷了我的王女令，引波旬进入众相山，试图彻底打开封印，给魔国一统妖界制造条件！”
“幸亏陆吾深明大义，不忍见妖界陷入战火之中，将消息通知了影照天，老祖用寂灭心钟亲自设伏，放逐了波旬。可就算影照天，也畏惧这混蛋的背景，不敢杀他，只是让陆吾废了他！”
“我和波旬之前已有婚约，又是我亲自聘他当的客卿。他这一闹，直接连累到了我。那些年，我所有的封地都被收回，连行动都被限制！”
重明完全失去了镇定，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即使烈山彦身在煎熬中，都觉得她反应过激了，以她的心智修为，就算痛恨烈山秀所为，也不至于如此失态。
难道除了这些，她和烈山秀之间还有情感纠葛不成？
“都成了废人，这混蛋居然还不放过我。利用各种途径再次联络上了我。他告诉我，他身怀世外秘宝，就算集齐了山河图各种要素，重启四相阵，也无法通过最后一关，修补封印，必须满足封印被破坏时的条件，由拥有他血脉的后人完成！”
都惨成这样了，比死就多一口气，烈山彦还是忍不住想笑。不用说，自己老爹又在忽悠重明了。
重明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想法，怒道：“你猜到了？你说，如果不灭他满门，我怎么能洗得清我所受的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