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雨工
胜遇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当扈就已经急喊道:“都给我让开!”
那些彪骑却依然停在原地没有动。他们虽然没有上前攻击,但长矛前指,保持着随时攻击的态势。后方十余骑更是偷偷的把短矛拿在了手里。
烈山彦冷冷扫了彪骑一眼,抬手一矛就刺在了胜遇胸口!这一矛刺的很巧妙,避开了他的重要脏器和经脉,入肉也不深,但却正好是在血管富集的区域,一道血箭飚出,胜遇闷哼一声,向后倾倒,却被颈后刀轮一逼,又硬是挺住,颈后也顿时飚出一道血线!
当扈大吼一声,就想扑上来,可刚迈出一步,就硬生生停住,瞪着烈山彦,眼中几欲喷出火来。
烈山彦冷冷道:“你大哥这血可流不了多久。”
当扈扭头对彪骑喝道:“让你们退开!有什么事情我给穷奇殿下去说!你们再不退下,我大哥有个好歹,我要你们一万彪骑陪葬!”
彪骑这回没有犹豫,立刻向一处聚拢,退开二十丈外。
烈山彦一边押着胜遇向无人区方向缓缓前行,一边对当扈说:“让这些彪骑停在原地。你带五头彪兽,和十人份的军粮,跟我们走。”
胜遇忽然虚弱的开口道:“老二,这人信不得!”
当扈向来都是听他的话,此言一出,顿时又是愣住。
却听烈山彦道:“我可信不可信无关紧要,问题是你们赌得起吗?”
他眉头骤然一竖,对当扈喝道:“我耐心有限,再犹豫,我先杀了胜遇,和你们打一场就是了!没了胜遇,你们拿什么留我!”
五头彪兽,一头驮着翠羽,一头驮着军粮。胜遇占了一头,他现在被烈山彦封住了经脉,但没给他止血,血仍然在慢慢流淌,他已经虚弱到无法自己行走。另外两头却已不见踪影。
烈山彦扛着破灭玄铁,不紧不慢的和当扈走在后面。他们现在已经进入了无人区,但看他的意思,并没有放人的打算。
当扈忧心的看着胜遇,实在忍不住出声问道:“烈山彦,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人!”
烈山彦瞟了他一眼:“哎呀!当扈将军也懂礼数了啊。沉住气,你哥哥且死不了呢。”
当扈怒道:“你哪一点像烈山秀大人了!秀大人虽然嘴贱手黑,可没有你这么多诡诈心思!”
这下连翠羽都有些忍俊不禁了。烈山彦笑骂道:“对子骂父,当是无礼!怪不得你们兄弟名列七杀之末,我猜就是你拖了后腿!”
当扈看了看已无力说话的胜遇,终究忍了下来,恨恨道:“总有一日,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烈山彦微微侧耳倾听,上前止住了彪兽。同时漫不经心的对当扈道:“我向你保证,你肯定有机会。”
两头彪兽从前方飞速奔来,乖乖停在了他们面前。胜遇心中暗暗惊骇,要知道没头彪兽都是和骑士一同长大,只听彪骑一人号令,就连他俩来时的坐骑,都不是正式的彪兽,而是营中的预备坐骑。
当时烈山彦索要彪兽,彪骑明显是留了心眼的,故意挑出五头已长期共生的彪兽。却不料烈山彦随意施为,片刻工夫,这五头彪兽就变得服服帖帖。
烈山彦上前仔细察看了两头彪兽的情形,又伸手在它们身上摸了摸,满意的点点头。回身从另一头彪兽身上取下军粮,招呼翠羽下来。这才对胜遇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咱们也该分手了。”
胜遇心思何等敏捷,顿时醒悟道,烈山彦先前将两头彪兽驱入无人区,不是探路,而是测试彪兽全力奔驰时的脚力,以此来确定后方的彪骑是否能追上他们。
想通这一节,他不由对烈山彦更添几分警惕,此子行事处处小心谨慎,兼且花样百出,实在是个难缠的对手。他想不通,众相山那样的闭塞之地,是怎么养出这么一个人来的!
之前还真信了他看破自己诱敌之策,就是靠脚步移动的破绽瞎猜的,现在看来,自己真是愚不可及!
烈山彦当然不是瞎猜的。
他窥破胜遇的设局,是各方信息的综合反应。
彪骑是什么存在?那是虎部核心战力,从来都是掌握在山君手里,没有山君的命令,谁都无法调动一兵一卒。胜遇和当扈身为羽部将军,调动彪骑必然是通过了穷奇的命令。
如果穷奇已经下令,这些彪骑却因为敬慕陆吾而抗令,那彪骑还称什么顶级战力!不听招呼的军队,再强悍也与匪无异!
胜遇伪装的暴躁,本身并无太大破绽。可问题是,当扈表现冷静的时候,总是之前略微停顿,在提出赌约前,这种停顿就更为明显。烈山彦和翠羽心灵交通已久,立刻猜出这兄弟俩是在用秘法沟通,而其中主导的,却是这个装作鲁莽的胜遇。
他故意在言语中再三提及对方不敢杀他,对方居然顺水推舟的承认了,还提出赌斗。虎部七杀是什么人,从名字就能听出来。重明他们或许会顾忌稷墟的反应,这些为屠戮而生的将军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摆明了就是想设计他!
想明白这些,剩下就是将自己代入对方的角色,预判对方会怎么做。当扈说出赌约内容时,这就简单多了。接下来就是如何破局的问题。
他当时后退靠近翠羽,就是用心灵交通,通知翠羽,当他主动向二人攻击时,让翠羽从后方突袭,制住胜遇。
必须是胜遇,如果制住当扈,胜遇绝对不会轻易就范。可制住胜遇,当扈就没了主心骨,只能让他牵着鼻子走。
至于翠羽能不能得手,他根本不担心。甚至连对方在他出击后,定然会先示弱再偷袭,也在他算计之中。主攻的必然是胜遇。烈山彦甚至觉得有点兴味索然,当一切尽在掌握,结局已经注定,他仍是不免想起计无伤的未卜先知。
前知在某种程度上,是影响进步的原罪。
随着境界和实力的提高,烈山彦不但没有感到自满,反而越发觉得自己的弱小和无助。
他心内的郁结已久,只是强自压着。如今终于进入无人区,前路虽然未明,好歹也是摆脱了已知困境。他强自压抑情绪,决定还是按预先设置好的步骤走下去。
将胜遇和五头彪兽尽数驱赶到当扈身旁。当扈顾不得其他,赶忙为胜遇止血疗伤。烈山彦却没有离开,一直静静看着当扈的动作。
等当扈忙完,催运神通,让胜遇陷入沉眠后,赫然发现烈山彦竟一直站在原地。
烈山彦淡淡道:“你想让我知道你的厉害。巧了,我也有此意。给你十息时间,我要出手了。”
当扈先是一愣,之后便是满脸的狂喜之色!
自见面以来,他便处处被烈山彦牵制,心中郁结只有比烈山彦更甚。奈何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本已认了命,却不料烈山彦突然提出要正面交手!
他是个思虑简单的人,只愣了一下,便拔出长刀,一道黄光从身上腾起,将土系神通运到了极致!
烈山彦脸上再无一丝笑意,冷冷道:“一招决胜负。”
他体内的氤氲紫气疯狂向内塌陷,这一刻,他完全放弃了世界之种的规则优势,放弃了五行秘术的变化之力,脑中也再无太清决和计都的种种招式。
他不是忘记,而是选择献祭,永恒的放弃。
这一刻,唯有杀剑!
他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这种孤注一掷的做法,鲜血从每一处溢出,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比胜遇还惨。
可是他的心,却从未有这一刻般的解脱和自由。去她妈的身世,去他妈的责任,去他妈的算计!老子只想爽一把!
这才是一个十五岁少年应有的热血!
十息不到,当扈已将土系神通运到极致,震慑于烈山彦之前的表现,他还说没敢主动抢攻,而是把大地守护运用到了最高阶,试图用大地之力的厚重,辗压一切当面之敌。
烈山彦踏上一步,他连破灭玄铁都没有动用,这一刻,他自身就是杀剑!
他已抛弃了所有杂念,心中唯有一念,粉碎面前的一切。破灭玄铁在没有他主动操控的情况下,忽然爆发出欢呼雀跃的情绪,彻底放弃自身的存在,转而和他的神智彻底交融。
折颜借助善尽树之力,强行将他和破灭玄铁的神智相连,但直到这一刻,双方才有了灵魂深处的契合,完成了彻底的融合!
他已极慢的速度抬手,破灭玄铁不再是一支长矛,而是他手臂的一部分,狠狠抓向当扈的身体!
当扈在他出手一半的时候便已惊觉,自己的大地守护根本无法抵挡住烈山彦的攻击。这不是处于理智的判断,而是灵魂深处的直觉,他甚至不知这种直觉是来自他本人,还是烈山彦这一抓的影响!
当扈作战经验极为丰富,转瞬间已将大地守护转为大地狂怒,无数尖锥状的石柱拔地而起,笼罩了烈山彦所在的范围。
当扈仍有余力,同时双足重重踏地,无人区坚硬的黑地顿时现出数道深不见底的裂痕,一直蔓延到烈山彦的脚底。
当扈的手段可不止于神通,长刀同时挥出,一道火龙席卷而去!他竟是罕见的土火双属性!攻势尽出,他仍是不放心,同时发动不擅长的风系法术,身体向后飘飞而去。
他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无数石锥在接近烈山彦身体的瞬间,就被杀剑斩到连灰都不剩。但足下的裂痕还是将烈山彦陷入地下,可几乎就在同时,他足下无土,却如踏实地般凌空踏出地面,连出手的姿势都没有丝毫变化!
火劲吞没了他的全身,可一道冰冷到死寂的剑气将火劲无声无息的熄灭,下一刻,已变抓为拳,狠狠砸在了当扈的身体上!
当扈完全没有受伤,但这一拳,已将他全身气劲全部砸碎,他现在就像一个完全没有抵抗之力的婴儿,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那只拳头又化作长矛,悄无声息的抵在他的咽喉!
烈山彦眼中的毁灭之意消失,恢复了之前的清明。但那清明中,似乎多了些什么。
他冷冷的盯着当扈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再惹我,我会杀你全家!滚!”
当扈驱赶着五头彪兽,一路远去,连头都没敢回一下。他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受伤,连真气都完好无缺,随时都可以发出巅峰一击。可他的精神意志已经彻底崩溃。
他甚至想不起自己到底是怎么败的,也想不起烈山彦用了什么招式或是什么神通。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心里完全被烈山彦的气势占据,对这个人产生了终生无法摆脱的恐惧。
烈山秀当年确实和他们兄弟交过手,二人联手,也没在烈山秀手里走出十招。但烈山秀给他们的,是屈辱,是不忿。可烈山彦带给他的,是真正的恐怖!
如果有可能,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他了。这就是当扈现在最真实的想法。
这时彪兽身上的胜遇发出微弱的呻 吟。将当扈的思绪带回了现实。他赶忙上前察看,胜遇已经醒转,被封住的经脉也已解开。只是失血过多,依然极度虚弱。
当扈看着胜遇的样子,有些心虚的低下头,不敢说话。
胜遇轻叹一声,低声道:“老二,别这样了。这不怪你,他是个怪物,我们和他的差距,不在实力和境界上,在生命层次上。”
当扈茫然不解,想再问时,却见胜遇又闭上了眼睛。口中轻声道:“这次事情大了。咱们必须尽快回仞利天,向主人详细说明。重明殿下肯定没说实话,烈山彦身上隐藏着大秘密。”
夜已深,刚才还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飘来几片乌云,悄然的遮住了弯月。
当扈刚要也上彪兽赶路,却觉得眼前暗了下来,抬头一看,刚才的乌云现在已遮住了大半个天空,而且开始向地面压了下来,空气中的湿意更加浓重。
此地临近沼泽,有阵雨本是常事,可不知怎么,兄弟二人心中同时涌上强烈的不安,这天气有些不对。
脸上微有凉意,一滴雨水落了下来。紧跟着,无数雨丝从天而降,天地笼罩在一片雨雾当中。
雨雾临身的刹那,胜遇和当扈同时感觉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绑住,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二人还没从骇然中惊醒,就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拂过。那感觉极其怪异,就像,就像是有人在他们身上用鼻子嗅了一遍!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二人耳边响起,那声音里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狂喜:“就是这个味道!没错!就是这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