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须弥山的生灭
通往圣树殿后的路，是一条完全没有光的甬道。
烈山彦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觉到脚下凹凸不平的路面，和修罗场幻境中那片地面差不多的感觉，不软不硬的。之所以知道是一条甬道，是因为在这片漆黑中，他完全没有方向感，走几步就会撞到一边的墙壁。
这条甬道并不宽阔，但肯定够高，不然怎么没撞到前面那个混蛋的脑袋。烈山彦连撞了几次，不由腹诽起来。
墙面也是凹凸不平的，材质应该和地面一样，尽管不硬，撞上去也是生疼。更何况脚下不稳，稍不留神，就是一跤摔倒在地。
黑暗让人迷失的不止是方向，还有时间。
烈山彦连摔带撞，有点头晕脑胀。这破路，比自己在祖陵中爬的那条还难走。
前方的黑暗中忽然传来陆吾的声音：“当年你父亲就是自己从这里走出去的。他当时也是功力全失，还受了重伤，他可以，你也可以。”
烈山彦的脑中掠过塞班对他说过的往事。烈山秀曾在善尽树下和人大战，然后就失去了力量，胸口还被穿了一个洞。
一个洞？他本能的想起了陆吾手中的太初之矛！
联想起陆吾和莫呼洛迦的对话，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想的有道理。甬道不知还有多长，反正也是挨撞，他索性顺着这个思路脑补了一出三角情仇，兄弟反目的狗血剧。
女主自然就是重明。他一边继续摔着，一边不无恶意的想到，自己这个便宜老爹貌似人缘还不错，到处都有兄弟和仇人。除了自己这个便宜儿子，大家好像还都挺惦记他的。
再长的路，也终有走完的时候。他胡思乱想分散注意力的时候，忽然隐约就看到了陆吾的背影。再往前看，远远地有光线透了过来。
和进来的地方一样，甬道开阔起来，出口处已足有十丈来宽。
外面是一个寂静的山谷。山谷两侧是望不到尽头的陡峭山壁。山谷中，有一枚圆环孤零零的立在正中，圆环中灰雾如镜！
陆吾转头对烈山彦道：“你在这里等我，不要到处乱跑。”
他想了想，又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解下腰间的酒壶，放在了地下。对烈山彦说：“应该不会太久，你饿了渴了就自己吃。”
话一说完，他身形闪动，直接就进入了灰雾当中，转眼消失不见。
还真是个温柔细心的男人啊。烈山彦心里感叹着。
他并没有觉得饥渴。既来之则安之，陆吾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带自己来这里，现在多想也是无益。他索性抛开心思，在山谷中转了起来。不过想着陆吾说过不要乱跑的话，始终不敢离开圆环太远。
这所谓的山谷显然就是善尽树树身凹陷的一部分，往上看去，连血月都看不到，不过他还能感觉到血月的能量源源不绝的进入他的身体。金果碎裂后，特别是和太初之矛那次共鸣之后，他吸收各种能量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以目前这个速度推算，最多十天，他就可以冲开右臂的所有纠缠节点，磨剑的速度也会进一步增快。事实上，他现在就能清晰的感觉到，掌心处的破灭玄铁烙印开始隐隐发热。
抛开力量说智慧的，全是耍流氓。烈山彦恨恨的想着。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山壁处。
他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当初在解怨城，他只是接触了善尽树的一处分身，就得到了计都传承。现在自己是实实在在站在善尽树上，怎么会这么傻乎乎的到处乱转呢？
他仔细回想了那天的经过，现在他的情况和在解怨城时有了太多变化。姑且不论力量尽失，真气只剩一缕。也不去管体内多了南明离火的火劲，就算连紫气都变异成真气这一点都忽略，可识海中的金果没了。
金果到底是散入他身体还是莫名消失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不过来都来了，试试又有何妨。
手掌贴上山壁，果然毫无反应。他尝试着调动了真气，没用。运用杀剑诀，没用。干脆连火劲都逼了出来，还是没用。
看来还得是有金果啊。烈山彦不由有些气沮。
可金果到底去了哪里呢？难道真得融入自己的身体了？烈山彦心中一动，抬手在自己嘴里一咬，指尖上顿时涌出鲜血。
他伸直滴血的指尖，再次按在了山壁上！
山壁接触到他的鲜血，陡然发生了变化！原本黑色的山壁迅速晕开，露出纹理深刻的木质，而他的鲜血就像不要钱似的涌出，顺着木纹扩散，发出耀眼的红芒！
烈山彦差点认为这善尽树想吸干他的血！没等他将手指缩回，指尖破口处忽然在瞬间愈合，血不再流出，伴随愈合而来的，还有一股精纯的力量，在他体内一过，伴随着心脏的一次重跳，所有的不适感一扫而空！
就和在解怨城一样，他的意识又被拉进了一个黑洞！
烈山彦的识海忽然变成了一片混沌，无声无息，无色无光。他的意识像是在另一个世界，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冷眼看着这片混沌。混沌中出现了一大片断壁残垣，虽然已经残破不堪，但就连碎成一地的残瓦，所用材质都远远胜过了七宝城最豪华的所在。
这片废墟很大，只是被摧毁的过于彻底，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建筑。只是从零砖碎瓦和断裂的栏柱上看，这里曾经是一座极其宏伟的城市，规模至少也是七宝城的千倍以上，就算说那是一片大陆，也丝毫不为过。
废墟旁边，是一座绵延千里的山脉。山不算高，山石都是黑的，像是被火焰焚烧后的颜色。山体被不知名的巨力变的沟壑纵横，整体上依稀透出几分秀丽出尘。间或有几片残存的绿色，虽是木叶凋零，仍然透出混沌都掩饰不住的勃勃生机。
一颗金色的果实落在废墟和残山之间，隐没不见。两滴鲜血自混沌中落下，将一切淹没在淡红色的血光之中。一株树苗自混沌中长出，以它为中心的混沌泛起涟漪，生出了坚实的大地，废墟和残山纷纷崩解，融入到这片大地之中。
树苗长到两丈多高，分出了两条枝桠，就不再长大。上方的混沌中又落下一滴鲜血，滴在了其中一条枝桠上，生出一片翠绿的树叶，然后这根枝桠就从树干上缓缓脱落。树苗开始疯长，变成一颗巨木，向四周扩散到了原来整片废墟的范围，向上则不断破入混沌，所过之处，一片盎然生机。
原先残山的部位有雷声响起，围绕着巨树的土地开始向上隆起，很快就变成了一座无边无际的庞大山峰。山峰一直升到和巨树平齐，在峰顶的位置长出无数冠盖般的绿叶。巨树却是继续向上生长，混沌在它周边迅速散去，变成了碧蓝的天空。
天空中出现了极亮的光点，瞬间爆开，散落成八颗巨星，一颗居中，七颗环绕，世界便有了光。光洒落在山峰上，各种奇花异草纷纷破土而出，妆点了整个山体。于是世界有了色彩。
峰顶有清泉涌出，上化为气，变成朵朵白云，下流为河，分成无数支流，沿着山体流往远方不可知之地。时间仿佛在急速加快，无数生灵在大地上出现，阿修罗也在其中，男性威武雄壮，奔走山间耕田渔猎，女性貌美如花，能歌善舞。
烈山彦看见了妖族，他们骑着妖兽，顺着树干向上疾驰，没入天空之中。天空中则有金甲巨人驾驭神禽，从云深处降落，往来不绝于途。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神族。
他的目光更透往天外，巨树在天空之上探出无数枝条，每一根皆翠绿如玉。枝条间悬浮着数十枚金色果实，外形与最初种下的那枚别无二致。
世界忽然在他识海中消散，化为无数的信息烙印其中，让他在刹那间洞悉一切，就好像这些信息一直在他脑中一般。
这就是须弥山，这就是苏质怛罗波姹罗神树的诞生。
推翻龙族和狐族的统治后，龙族的老巢龙城和狐族的祖地青丘都被战火摧毁。太初和太一以这两处的残体为核心，联手祭炼了一样神器，想以此打造一个联通天地的小世界。神器炼成后，成功的容纳了龙城和青丘的废墟，却无法创建新的世界，始终处于混沌状态。
最后是太始拿来了苏质怛罗波姹罗之种，据说是天地初开是第一株世界树的残种，至于种子从何而来，世界树又是什么，识海中完全没有这方面的信息，只是含糊的显示，太始和太初、太一虽是兄弟，但一身所学却完全不同，来自一个神秘的传承。
苏质怛罗波姹罗之种毕竟是不完全体，还是耗费了三人各自一滴精血后才完全长成。龙城和青丘残骸形成了须弥山，新生的苏质怛罗波姹罗神树则为须弥山世界提供能量，从它身上分离出的太初之矛，因为融合了大部分太始精血所化七宝树叶的力量，成为新世界的规则之钥，同时也是新世界的备用能量源。
须弥山世界中的多数生灵都是大战中的遗孤，但阿修罗是在新世界诞生后，太初和太一两大部族通婚后的产物，是真正的新世界土著。新世界建立后，天空和大地上的种族来往，不再需要耗费海量资源打开空间通道，只要从新世界中转就行了。
这神器的名字就是山河图。
画面飞速流转，眨眼间又是一变！
依然是须弥山的世界。但祥和安逸的须弥山，现在已全被火光掩盖，几乎每个角落都有厮杀。无数各部妖卒排成整齐的阵列，数以千计的妖帅乘坐飞辇往来其间。军气被凝结成实质般的巨大妖兽，向着须弥山的各族部队进行冲锋。更有无数妖将穿梭在战场之上，秘术法宝齐出，与对方的强者舍死搏杀。
须弥山一方明显不是对手，军阵已近崩溃。之所以还能撑到这一刻，是因为还有一支部队在战场上四处穿插，时不时的就能打乱妖族的阵形，给他们难得的喘息时间。这支队伍全由阿修罗组成，但他们和烈山彦了解的阿修罗又有很大区别。
他们穿着血色的盔甲，握着不同的兵器，行动间显然有着极强的武技。偶尔有妖将腾出手来想用秘术或法宝攻击他们，都有领军的阿修罗迎上，手下几乎无一合之将！他们全是步战，但奔行的速度却胜过战场上的任何骑兽。
但真正的战斗却不在地面，而是在须弥山顶峰。苏质怛罗波姹罗神树如巨伞般的树叶间，有两道流光往来穿梭，所到之处山峰崩塌，河水倒流！
那是两个快到几乎看不清身影的人，一个高大雄壮，手持太初之矛，出手间有雷霆闪电和狂风相随。另一个身材修长优雅，却是空手对敌。举手抬足间有五色光芒回旋往复，无论对方攻击任何凌厉，被五色光一刷，立刻消弭于无形。那光芒看似如水柔弱，但偶一落在地面，便是峰塌树折！
地面的战场终于分出了胜负。一支虎部的妖骑自战场后方杀入，死死的缠住了阿修罗军队。彪骑奔行如电，抵消了阿修罗的速度优势，而虎部的强者实力虽略逊阿修罗领军，但数量却远远多于对方，双方相持不下。阿修罗虽不落下风，但再也无力驰援友军。
失去支援的须弥山军队终于支持不住。之前一直引而不发的勾陈部，在这时催动寂灭心钟，数十万妖兽一拥而上，须弥山一方瞬间崩溃，战斗成了一面倒的屠杀。
时间在识海中飞速流逝。战场上只剩下阿修罗一支军队，但他们只能与对方相持，却挡不住妖族大军冲入他们的后方，开始屠杀老弱妇孺。天空中的战斗忽然停下了。那名高大的男子屈膝向对方臣服，双手将太初之矛递到了对方手中，剩余的阿修罗军队也随之向对方投降。于是，地面上的屠杀也停止了。
最后的画面是那名优雅的男子立于高天之上，将太初之矛掷向最大的那颗星辰。在笼罩了整个世界的白光逐渐散去后，八颗巨星迅速黯淡，或者说是熄灭了。苏质怛罗波姹罗神树和须弥山一起，开始缓缓崩塌，巨大的树叶在空中就碎成粉尘，将天空染成了死亡的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