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尔虞我诈
七宝城，圣树殿。
巨大的殿堂里只有四个人，显得格外的空旷。
毕方跪在地上，脸色苍白。他的双眼始终平视着眼前的石阶，不敢抬头去看石阶上负手而立的重明。
他的身后，是青鸾和鬼车。鬼车看着跪在地上的毕方，眼中有不忍之意，悄悄拽了下青鸾的胳膊，示意她出声求情。
青鸾轻笑了一声，对重明道：“殿下，毕方都受了这么多天罚了，他也知道错了，您就饶了他吧。”
重明没有理她，而是冷冷看着毕方，寒声道：“你知道错了？”
毕方的神色越加恭谨，可语气里却没有半点服软的意思：“殿下，狂章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看中的衣钵传人。您也知道，南明离火传承不易，既有根苗又有资质的传人太难找了。狂章这孩子又听话懂事，我确实喜欢他。”
鬼车在他背后偷偷踢了他一脚，他却恍若未觉，继续道：“殿下洪恩，饶了他的性命，我受这些罚已是轻了。受罚是应该的，可我没错!”
重明冷笑一声：“我说你的错，指的是这个吗？”
毕方一梗脖子，抗声道：“那件事儿我就更没错！凭什么他能骂我们鸟人，我就不能骂他儿子是杂种！殿下，当初可是他自己说的，他叫我们鸟人不是侮辱我们，是基于事实的描述！烈山彦是人族和阿修罗混血，我叫他杂种，也是基于事实的描述！”
此言一出，即使威严如重明，也忍不住有些哭笑不得。她瞪了一眼已经快憋不住笑的青鸾和鬼车，轻咳了一声，无奈道：“算了，这笔账到今天我也算不清了。就这样吧，罚也罚了，对错还有什么要紧，你起来吧！”
毕方却不起身，而是深深低下头：“殿下，有一说一。我讨厌烈山秀，可烈山彦这孩子真是不错，就像您说的，罚也罚了，他都废了，不如您就饶了他，给他一个善终吧。”
青鸾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柳眉倒竖，狠狠踢了他一脚。
重明却有些玩味的“哦”了一声，对毕方道：“我倒想听听，他怎么就不错了？”
毕方抬起头瞄了她一眼，认真道：“我这些天仔细想过了。那天是我辱他在先，他忍了我好几次才反击的，错不在他。他那点微末实力，在我出手时竟然宁死不辱，而且反应快应对准，我问过横波，炽火翎他也是刚刚拿到，居然就能灵活运用，猝不及防之下，我都差点吃了亏，啧啧，这小子真不错。”
说到后来，他居然都有些眉飞色舞起来。
他身后的鬼车实在忍不住了，出言嘲讽道：“毕方！合着在你这里，只要能打的就算不错是吧！”
毕方扭头瞪了他一眼：“当然不是，我仔细打听过他的为人。他不光能打，还从不欺负人！不像他那个混蛋老爹，就知道靠着能打，到处欺负人！”
重明深知她这个手下的为人，拿他还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冷冷道：“不愿起来你就一直跪着吧！烈山彦的事情，我自有处置，轮不到你来多嘴！”
她喝斥完毕方，也不再理会他们，自顾自转过身去，静静的看着圣树殿的后方。毕方不敢多话，从地下起来，默默退后，和鬼车青鸾站在了一起。
良久，重明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道：“青鸾，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青鸾全身一震，强笑道：“殿下，您怎么了？我这两天可没惹事啊。”
重明转过身，平静的看着她：“二十八翼里，我和你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在螣蛇部那些年，你跟着我，吃了不知道多少苦。我心里，其实一直拿你当妹妹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青鸾面色惨白，看向重明的双眸中充满了惊骇！鬼车和毕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重明轻轻叹了口气，慢慢走下石阶，“莫呼洛迦已入我彀中，这里面，还多亏了你，不然以他的寄魂大法，打败他容易，抓住他可就难了。”
青鸾的脸上再无半分血色，她踉跄了一步，勉强道：“殿下，您早就知道了？”
重明柔声道：“也不算太早吧。狂章大婚那天才最后确定。相柳三叔哪有那么好的洞察力，他能发现，是你一进院就暗中打了招呼的。连我都没察觉你是怎么打的招呼，说明和你沟通的人与你之间默契非常，你们自有沟通的办法。”
她又轻叹了一声：“三叔何等样人，不可能和你有这种默契。是莫呼洛迦吧，在螣蛇部时，他就喜欢过你。”
青鸾的脸上划过两行清泪：“原来殿下早就知道了。那么带我去鬼方城，带我进修罗场，让我亲眼看到的那座门，都是为了让我去骗他？”
重明默然半晌，没有回答她的话，来了个默认。
毕方和青鸾关系最好，虽然还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却知道青鸾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他急忙拉拉青鸾，低喝道：“青鸾！还不赶快跪下请殿下恕罪！”
青鸾轻轻挣脱他，露出一个惨笑：“我不想跪了。我再也不想跪了。殿下，杀了我吧，我真的累了。”
重明的眼中掠过一丝痛苦，“莫呼洛迦这个混蛋答应了你什么？有什么他能答应你我做不到的？！”
青鸾低头道：“很简单啊，他答应我，事成之后，他会杀了烈山彦那小子。殿下，不管为了大局，还是为了私交，您能做到吗？”
重明微怒道：“你和阿秀的事情，和那小子有什么关系！你恨阿秀我理解，为什么要杀那小子！”
青鸾眼中露出强烈的恨意：“那个混蛋，无缘无故的来惹我，等我动了情，又骗我说什么修道之人不能婚娶。等我认了命，他却跑来和卑贱的阿修罗下女生下这个杂种！”
她再也控制不住，伏倒在地痛哭失声：“莫呼洛迦刚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信。等我亲眼看到那张脸，殿下，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每次想到他和别的女人一起，我的心就像被一万把刀子扎着，我连一刻都不想忍！”
重明不再说话，径自走向殿门，只留下一句话：“斩青锋选出了本代锋影，这是天大的喜事。不宜杀戮，毕方，鬼车，你们带青鸾回离恨天，先关起来吧。”
树苗飞向天空的同时，烈山彦就知道了它的来历。
这次不同以往，不是自识海中浮现出信息，而是看到的同时，就自然而然的知道了它的一切资料，就像这些信息本来就在他识海中一般。
太初之矛！
当年青帝和东皇种下苏质怛罗波姹罗神树后，长出了两根枝丫。于是二人用掷茭决定留哪一根，结果青帝太初输了，斩下了属于他的那一根树枝，将之做成了一根长矛，当做须弥山的镇山神器，取名太初之矛。
太初之矛就是计都手中那支长矛。自它诞生以来，就被赐给计都，作为他守护须弥山的武器。直到妖族攻破须弥山后，为挽救阿修罗的性命，计都在臣服的同时，也将太初之矛献给了孔雀王。
当初攻下须弥山，虎部出力最大，死伤也最重，为表彰他们的功绩，孔雀王将太初之矛赐给了虎部，由他们世代掌管。
虎部得到太初之矛后，视若至宝，每一代都会从首领家族选出一个傻子来执掌，之所以说是傻子，是因为执掌太初之矛的人，终生不能饮酒吃肉，不能近女色，比修道还惨。不是傻子谁会干这个！
后面这话根本不是烈山彦的风格，但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他的记忆中。
太初之矛如一道闪电般飞入黑洞中，黑洞中蓦然伸出一只手，牢牢将它握住！
烈山彦的耳中又传来那声钟响。黑洞、沙漠忽然全部消失，眼前又是一片灰蒙蒙的大地，寒风轻拂，天空中血月高挂，这里又变回了修罗场！
血月之下，是一个持矛的男子身影。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比阿修罗都高出至少一头。他一身银甲，在血月下发出冷冷的寒光。身躯极为雄壮，却又不显臃肿。他没有戴头盔，头发是红色的，被风吹散了舞在空中，比血月更艳！
莫呼洛迦呆呆的看着他，口中咬牙切齿的迸出两个字：“陆吾！”
他这句话的发音很特别，不是阿修罗语，也不是妖族通用语，而是上位妖族专用的雅言！
烈山彦莫名其妙的就听懂了，而且他也知道陆吾是谁。
虎部本代执掌太初之矛的傻子！后面居然还补注了一句，“男人之耻，舔狗之王！”
烈山彦知道金果消散后，自己的识海肯定是出了问题。而且他也能猜到，这些看上去不怎么靠谱的吐槽，八成就是自己那个极不靠谱的老爹烈山秀留下的！
陆吾手持太初之矛，自虚空中一步步走下，就像走在一条坚石铺成的台阶上。他走到了地面上，和莫呼洛迦遥遥相对。
他的面容极为英俊，可一双眼睛却是微微合着，看不到眸子。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悦耳的磁性：“莫呼洛迦，都结束了。”
他说的也是上位妖族的雅言，烈山彦心中一动，忙装出一副懵然无知的表情，看上去就是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莫呼洛迦摇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才是玩幻术的祖宗，别说是你，就算烛青华布置的幻境，也不可能这么轻易瞒过我！”
陆吾沉声道：“的确。是寂灭心钟。”
莫呼洛迦骇然色变：“你们疯了！居然敢动寂灭心钟！”
陆吾摇摇头，“寂灭心钟是我族驭使妖兽的根本圣物，谁敢轻动。只是勾陈部八位长老联合出手，封印了一缕钟声在太初之矛的矛身里罢了。”
他仍是双目微阖，一副古井不波的样子，“重明亲自布的局，怎么会算计不到这一点，也只有她开口，才有这么大的面子，让勾陈部八位长老一起出手！”
莫呼洛迦恨声道：“这个贱人！每次都是她！”
他嘴上发着狠，手却微微握拳，脚下也不动声色的往烈山彦方向倾斜。
陆吾淡淡道：“这是修罗场，就咱们三个。大家都是熟人，你那套寄魂大法在我这里可卖不出去。”
他索性盘膝坐在了地下，将太初之矛横在膝上，“莫呼洛迦，从小你就打不过我，现在太初之矛已是完整之身，你就更不是对手了。更何况，重明就在众相山，你能跑去哪里？”
他从腰间取下一个酒壶，拔开塞子，深深嗅了一口，“七宝树叶已经回归太初之矛，祖龙之血也被你用掉了。没了这两样东西，你的境界也得被山河图压制，别瞎费劲了。”
莫呼洛迦死死盯了他半天，忽然就像个泄气的皮球，整个人松弛了下来。他扭头用阿修罗语对烈山彦道：“小子，去旁边待着！”
随即便走上前去，坐到了陆吾对面。
他出手如电，一把抢过陆吾的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随即脸色一变，费了好大劲才咽下去，悻悻的道：“阿修罗这帮穷鬼，别的没有，酒是真好。这具身体喝惯了好东西，喝你这尿一样的玩意儿，还真不习惯！”
陆吾也不抢回酒壶，淡淡道：“我这百花酿本来就是用来闻的，又不是用来喝的。”
莫呼洛迦脸上阴晴不定，又灌了一口酒，这回却是一大口。这酒壶看着不大，却是一件空间法器，里面装的酒着实不少。他抹抹嘴角，对陆吾道：“咱俩光屁股长大的兄弟，到了这份上，陆吾，你得让我死个明白！”
陆吾平静的脸上掠过一丝黯然：“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能说的，尽管告诉你。”
莫呼洛迦沉声问：“我三叔怎么样了？”
陆吾低声道：“相柳大人不忿你等逆乱，奋起反抗，日前已在孔雀海不幸身故了。”
莫呼洛迦沉默半晌：“算重明有良心！”
陆吾问道：“你不想知道青鸾怎么样了？她可是你的情人。”
莫呼洛迦摇头笑道：“那个疯婆子，被阿秀迷昏了头，怎么可能做我的情人，我和她合作，是另有交易，给你这死木头也说不着，你自去问重明好了。既然你们给我设了这么大一个套，自然是早就发现了她不对劲，她还能落什么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