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止步林
长庚城外一百五十里，止步林。
止步林是一片不算太大的硬木树林，这里再往前，就是通往妖界离恨天的门户。那是阿修罗不经允许不准踏足的区域，止步林因此得名。
狂章在止步林的路上，每隔五步就插下两柄利刃，直到放满了一百柄，他才回头看了看。画眉在离他差不多三百米外，正望向他的位置。他点点头，对林中喊道：“来吧！”
密林里寒光暴现，烈山彦的身影闪电般飞掠而来。他戴着一个玩偶面具，双手持矛，背后还背着一对短刀。
狂章随手从地下拔起一柄长刀，还没有抬起来，就被烈山彦一矛点在了胸口！
狂章的身形一闪，又拔起并列的另一柄刀，仍是未及格挡就被刺中。他的身体也如鬼魅般向后掠去，每隔五步就拔刀迎敌，几乎没有间隔。
烈山彦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虽然到后面，狂章已可以举刀反击，但他的长矛迅若毒龙，根本不容狂章有接近自己的机会。地下堪堪还剩了三十多柄利刃时，烈山彦手中长矛忽然掷出，落在了这些兵器的尽头处。他的身体则在飞退中撞入密林，同时将一把短刀握在手中，刀柄上有红光乍现。红芒闪烁中，他已消失在密林深处。
狂章回头看时，路上已没有了画眉的踪迹！
良久，烈山彦和画眉的身影才又出现在路上，三人走近，几乎同时开口道：“怎么样？”
还是烈山彦先开口：“如果那些妖卒确实就如狂章刚才展现的实力，应该没有问题。我在不杀一人的情况下，推进到这个距离上，还能保有足够的体力，摆脱宫寿的追击。只有一个问题，你能确定宫寿的本命技是烈火吗？”
狂章点点头，“宫寿虽然是司晨部的属下，他本人却是叱石部妖众，是叱石部贵女嫁到司晨部时的陪嫁扈从。他本身实力一般，也就和我差不多。但他有一样秘宝，可以辅助他发出烈焰攻击，非常难缠。这些是我妖界的老师告诉我的，绝不会有错。”
他认真的看着烈山彦，“我也只有一个问题，烈山彦，我大哥给你那玩意儿，确实能挡住他的火焰攻击吗？只要被他拖住片刻，队伍后方的一百妖卒赶上来，你只怕也脱不了身。”
烈山彦拍拍身后的短刀，“没问题，炽火翎是妖界宝物，能避一切凡火攻击，宫寿的烈焰再强，也是凡间之火。”
二人一起望向画眉，画眉道：“我这边也没问题，烈山彦动手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必然都被吸引。翠羽趁机逃入密林，从这里到落雪接应的位置，他们肯定来不及反应。但我也有一个问题。”
她微微蹙眉，对烈山彦道：“斗宝大会以后，天女们就被妖卒集中看管，连我都没法接触。你怎么能保证翠羽第一时间逃走，她又怎么知道落雪接应的位置？”
烈山彦犹豫了一下，“这你无需担心，我肯定有办法让翠羽知道。”
画眉冷哼一声，“烈山彦，整个众相山，能帮你，敢帮你和妖族做对的，也只有我和狂章。但你要知道，我肯帮你，是需要你和我一起对付妖族，不是为了你和翠羽的感情！这事一旦败露，我们几人性命是小，真正的后果，你应该清楚！”
狂章也正色道：“烈山彦，这么大的事情，我们都帮你做了，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船上，你不能有任何隐瞒！”
烈山彦只好坦白道：“我和翠羽之间，只要相隔百丈之内，就可以心灵交流。”
他见二人有不信之色，忙将当初在沼泽伏杀那迦的事情详细说了。这一战狂章曾做过详细了解，听他一解释，顿时信了八成。
那天从横波府邸出来，烈山彦将一切都向狂章和盘托出，只是隐瞒了横波就是明尊这件事儿。其实他也不是很明白，按画眉的说法，须弥会、圣树殿、苏波那的组织，这些在七宝城都已经接近摆在明面上了，为什么明尊和法尊对自己的身份还要如此保密，法尊就不说了，连塞班都不清楚他的身份，横波这个明尊，为什么要连狂章和画眉都瞒着？
狂章那天整整在家里坐了大半夜，天明的时候，最终还是带烈山彦去见了画眉，将一切全部如实转告。烈山彦很难忘记那天的情形。
画眉在听完他的话后，没有回应他的求助，而是望向一直安静坐在那里的狂章，柔声问道；“你这是决定帮我了？”
狂章摇头道：“不是帮你，是帮烈山彦。我和他本来就是盟友，现在又知道了他和大哥的关系，这个忙我必须帮。”
画眉眼中的平静与温和逐渐消失，一双凤眼微微含怒，“你已经去过了妖界，就该知道我的话是没错的，为什么还要站在他们那一边？！”
狂章站起身，拉住了画眉的手。画眉用力一挣，却没有挣开，生气的扭过头去。
狂章沉声道：“画眉，正因为我去过了妖界，才更知道他们的强大。你相信我，那根本不是我们可以对抗的力量。须弥会的想法是正确的，我们要做的，是利用妖族自己的矛盾，从中谋取阿修罗的利益。你的想法，只会把阿修罗带到绝路上去。”
他眼含深情的道：“我知道你因为母亲大人和你毁容的事情，对妖族有着无法化解的仇恨，但母亲的仇，老师已经报了。至于你的容貌，你知道我不在乎的。”
画眉几乎是用尽全力，从他手中挣脱，满是疤点的脸涨得通红：“狂章！说多少遍你才会听懂！我在乎的不是容貌和仇恨！自由和幸福，从来都无法靠别人的施舍！我们或许永远都无法战胜妖族，但只要我们勇于反抗，展现出我们不屈的意志，让他们付出足够的代价就行了！别人给的，能给你就能收回去，只有自己争取来的，才是属于自己的！”
烈山彦渐渐听出了些端倪，看他俩相争不下，忍不住开口道：“二位，这里还有个人呢，咱们是不是一起商量下。”
画眉也觉得有些失态，强自平息了自己的情绪，走到桌边坐下，沉默半晌才道：“烈山彦，我本来是想你全面了解圣树殿和须弥会的情况后，再和你谈这件事的。没想到现在忽然出了翠羽的事情，这样也好，省了我很多口舌。”
她凝视着烈山彦：“长话短说。阿修罗部落众多，可真正说了算的，就是圣树殿、七宝城、须弥会，还有我手上的力量。除了七宝城，其他三股力量，都和烈山秀大人有直接的关系！”
“须弥会就是他一手创建的，我手上的军方力量虽然是父亲建立的，也是奉了他的命令。”
她看了一眼狂章，“至于圣树殿，虽然多数都是那棵树的傀儡，但折颜大人却是烈山秀大人亲手栽培的，我接掌军方势力，其中多得他的暗中相助。”
烈山彦早已隐约猜到，但亲耳听她说的这么明白，仍是难掩震惊之色。自己这个便宜老爹到底要干什么？
“七宝城一直在城主手里，那是个唯妖族之命是从的废物。现在城务多半都在大哥手里。大哥这个人，我也看不透，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但本身又不属于任何一方。但既然他和你有这层关系，想来总是好事。”
烈山彦忍不住插嘴道：“你们既然都是一伙的，怎么阿修罗的境遇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别告诉我是怕那棵树，圣树殿殿主都是自己人，我就不信你们没有任何办法！”
画眉狠狠瞪了狂章一眼，“也就是这个呆子会相信一切都是善尽树造成的！你也不想想，如果只是善尽树那么简单，我们对付不了罗刹，烈山秀大人也对付不了吗？众相山的一切苦难源泉，根本就是妖族！”
“烈山秀大人说过，妖界广阔无垠，物产丰饶，十部联盟也不过占了其中一小部分，大片肥沃的土地就随便那些低阶妖兽去糟蹋。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们还要让阿修罗在众相山过着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开采龙晶和用生命献祭圣树，成了阿修罗唯一的宿命，狂章说这是善尽树造成的，你这个呆子为什么不想想，善尽树是属于谁的！”
这话一出，烈山彦的脑子也是如遭重击，很多事情瞬间串联到了一起！就算是他，也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了善尽树和七宝城上面，还真就忽略了，善尽树从何而来，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善尽树扎根于此，可树身直入天际，通往何处，没人说得清，但肯定是伸往了妖界。妖界想干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但他们肯定是需要用阿修罗的苦难，来满足他们的某种需求！”
烈山彦喃喃道：“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想不到，他们难道也想不到？”
画眉放缓了语调：“当然想得到。但想到又如何？折颜大人想的是通过和城主府联姻，把圣树殿与妖族的利益捆绑的更紧，看看能不能从妖族那里求得一丝怜悯，以此来改变阿修罗的处境。须弥会倒是有出息的多，天天想着利用十部联盟的内部矛盾，谋求一个卖身投靠的资格，寄望有一天能带领族人走出众相山，迁居到妖界。痴心妄想！”
烈山彦却是平静了下来，脑筋飞速运转，对狂章道：“看来你就是根墙头草吧。几方势力都和你有密切的关系。咦？”
烈山彦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说和我结盟，共同整合众相山的势力，我想明白了，以你的背景，还真是阿修罗王的不二人选！”
狂章摸摸鼻子，苦笑道：“他们都是这么想的。可我凭什么呢？大哥是我最敬重的人，真要有王，那也应该是他。画眉就更别说了，她的想法过于激进，也过于危险。我能怎么样，最多和你一样，陪自己心爱的人去死呗。”
此言一出，画眉的脸色顿时缓和下来，望向狂章的眼神，既有柔情，又充满了无奈。
烈山彦举手投降，“打住！我女人还在七宝城关着呢，我可没打算和她一起去死，我还想着和她一起活呢！”
他站起身，看着二人道：“我觉得画眉说的有道理，不管妖界在众相山到底要干什么，有一点可以确认，他们需要阿修罗！狂章，你确实有点呆，战争最终看得是双方实力，但反抗，从来都是看意志！一星之火，可以燎原，不灭之魂，向死而生！你身为须弥会的大人物，看来从未真正理解过这句话！”
狂章却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无奈道：“这不是你说两句豪言壮语就能改变的事情。别再争了好吗？画眉，翠羽的事情，你到底打算怎么样？”
画眉恨恨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对烈山彦道：“这下也好，至少我们之间可以免了很多废话。在对付妖族这件事上，我们已经是天然的盟友。细节可以以后再谈，我们先解决翠羽的问题。”
此后一连数日，他们都借着横波的话，打着陪烈山彦出游的幌子，走遍了七宝城内外各处，试图找出一个抢走翠羽的办法。可最大的问题，始终是宫奇这个上位妖族，狂章再三强调，上位妖族绝不是烈山彦可以对付的。在这个问题上，烈山彦虽然自信，却也不能不尊重狂章的看法，毕竟他是三人中唯一见过上位妖族的人。
彷徨无计间，事情突然有了变化。
三日前，他们得到消息，本来准备好迎接宫奇的仪式被取消了。原因是妖界临时有事，宫奇不来了，而是命宫寿三日后，带着所有驻守妖卒和天女们，全部赶回离恨天。
三人喜出望外，抓紧一切时间开始准备。最终选定了止步林这个伏击地点。这里接近离恨天，宫寿他们应该是最放松的时刻，完全有机会打他们个出其不意。
止步林又是长庚城的范围，画眉在这里做安排更是得心应手。一旦事成，可以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让翠羽坐着落雪逃往鬼方城。烈山彦随后也设法赶去。
这件事的后果肯定极其严重，但几人已盘算过，司晨部撤离在即，之后对众相山的影响力肯定不足。羽部那边，生米既已煮成熟饭，以各方对烈山彦的重视程度，想来也只能硬着头皮为他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