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贱民乱民
三弯血月高挂在空中，整片原野都像蒙上了一层红色的薄纱。就算三月同临的白天，众相山依然是寒冷的。这个世界也有山，有树，有河流和原野。但与地球世界不同的是，那三弯血月的位置是永恒不变的，没有任何升降。
这里的河流永远流向一个方向，即使地势走高，河水也会逆流而上。就连风，也永远是从同一个方向吹过来的。天气总是寒冷的，但又冷不到结冰的程度，每隔十天，会固定下半个时辰的冷雨，不迟不早，一切都像是被精心设计过的。
一条宽阔的硬土路穿越整个原野，没入远方的山脉中。道路两侧是大片肥沃的红土，却没有种任何植被。无数阿修罗男子穿着褴褛的衣衫，用简陋的工具，在红土上奋力挖掘。挖出的红土被运到河边，反复淘炼，从中提取出一丁点白色的结晶。这是众相山特产的龙晶，每一粒都要被送去七宝城的。穿着破旧皮甲的监工手持木棍，在劳作的人群中不停穿梭，不时传来木棒打击肉体的声音和声声惨嚎。
所有肥沃的土地都被用来淘炼龙晶了，只有贫瘠的石滩上，阿修罗的老弱妇孺会用刀耕火种的方式，培育一种坚韧的长草，叫做地肤。地肤生长期很短，成熟后会被捣碎，加入少许食盐和苔藓，制作成草饼，虽然粗粝难咽，却极能果腹，这是阿修罗最主要的食物来源。
烈山彦骑在魔魇上，尽量让自己不去看道路两侧的情景。重生到这个世界已经十一年了，他还是不能习惯这些。这总让他想起第一世时的华夏大地，不一样的风景下，是一样的压迫和欺凌，一样的痛苦和绝望。
离开沼泽已经四天了，两个阿修罗女孩的体力恢复很快，赶路的速度就比预期要快一点，估计今天晚上就能赶到罗睺城。对于阿修罗体力的强悍，烈山彦一向是各种羡慕嫉妒恨，他自己都是到昨天才刚刚能从绳网里爬出来。
这个种族无论男女，都是天生神力，出生一个月，就有他前世成年人的力量。男子十岁就成年，即使是普通的老百姓，双臂也有千斤之力。象摩利和阿纱支这样的战士，更是神力惊人。女子成年稍晚，力量上略有不足，但也远胜他前世见过最强壮的男子了。
虽然尽量目不斜视，不时响起的惨呼还是拼命往烈山彦耳朵里钻。魔魇奔行的非常平稳，他索性闭上双眼，凝神静气，双手隐蔽的放在胸前，飞快的结出一个又一个奇怪的手印。
这是他的另一个秘密。这次重生后，他意外的发现，自己脑中保留了前两世的大部分记忆，却完全没有这身体前主人的任何记忆。就连烈山彦这个名字和他属于人族的身份，都是从小抚养他的塞班大叔告知的。其实就连前两世的记忆也有一定的问题，特别是一些神话或者传说的部分，多了一堆莫名其妙的内容，任他想破了脑袋，也记不起曾经在哪里看过这些内容。
再就是他脑中多了六个双手结印的姿势。每一种手印都附带着很短的口诀。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开始尝试修炼这种手印，渐渐地觉得体内有神秘的气流运转，身体素质和力量都大大提升，虽然比不上同龄的阿修罗战士，但也不至于差的太远。
当他熟练的掌握了六种手印后，发现自己好像拥有了一些超自然的能力，起初他狂喜万分，莫非这次穿越，老天给他开的金手指是修仙长生？但随着修炼日久，他才终于认命，这些能力，充其量就是个弱化版的x战警，充其量就能制造个薄冰、小火苗之类的，而且还是典型的一拳超人，每次使用后，都感觉身体被掏空。
他倒也没有放弃，毕竟勤修手印，身体素质也在不断提高中。而且他坚信没有废物能力，只有废物思维。这一次，只凭一块薄冰，配合天时地利，不就干掉了强大的那迦吗？只是这次情急下，用了威力最大的九色莲花印，身体虚的有点厉害了。
就在他全部身心逐渐沉浸在手印变化中时，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和阿纱支的咆哮！
烈山彦猛的睁开双眼，从入定状态中退出。却见前方路上已站了几十个人。
阿纱支这几天一直就不安分，他不耐烦跟着大队匀速赶路，一个人骑着魔魇，忽而在前，忽而缀后，玩的不也乐乎。进入聚居区后，阿修罗平民，哪怕是那些监工，看到他身上的精致皮甲和座下的魔魇，都远远躲开，站在路边恭敬行礼。
可这次他玩脱了。一队平民正抬着红土穿越道路，远远的看见他们一行，本已加快了脚步。阿纱支却是玩心忽起，驱动魔魇一个加速，瞬间就冲到了他们跟前，然后一个急刹，将魔魇高高拉起，前蹄将将落到了四个抬土人身前不到半尺处。
他是玩高兴了，那抬土人却是吓的魂飞魄散，肩膀一松，一大筐红土全部压在了其中一个人身上。那红土沉重无比，阿修罗虽然强壮，但也挣扎不起。其他人围上来，看着阿纱支的样子，也不敢说话，只是拼命刨着红土，想把那人赶快带离道路。
烈山彦和摩利互视一眼，均感无奈。正要赶上前去，却见远处道路上云烟升腾，四头骑兽快的几乎看不清行迹，转眼就接近了阿纱支身边。
那是一名全身披挂的阿修罗战士，连面部都被头盔遮住，只露出两只凶狠的眼睛。他骑着一头魔魇，还有三头空着跟在他身后。不过他们的魔魇和我们的不大一样，在耳后还长着两支短脚，这是贵族专用的魔魇，速度和体力都胜过寻常魔魇一倍以上。
路上的平民看到他飞驰而来，吓的一哄而散，只留下那个被红土压住的，连疼都不敢喊，只是缩紧了身体，小心的扒拉着埋住腿部的红土。
那名战士却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是盯着阿纱支，略微一弓腰，算是行了个礼。然后用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声音道：“少爷，总算找到你了。”
阿纱支看着他道：“横革？你怎么跑出来了？”
横革似乎也被他的没心没肺搞得眼神一滞：“少爷，老爷把我们六铁卫全派出来了，向各个方位搜索少爷的下落。我这些天已经搜索了三个方向，今天才在这里遇到你。”
烈山彦和摩利驱动魔魇，到了阿纱支身旁。烈山彦说道：“阿纱支，你这是事发了。赶紧跟横革先回去吧。”
横革却是冷冷看了他一眼，寒声道：“少爷，如果让老爷知道，你又和贱民混在一起，他会更不高兴的。”
烈山彦耸耸肩，无所谓的笑了笑。阿纱支却是怒视横革，大声喝道：“不准说烈山彦是贱民！”
横革却是不理他，只是指指身后的魔魇，“少爷，快换上坐骑跟我走。这次你惹了什么祸，自己也该知道，老爷都未必护得住你。”
阿纱支气呼呼的说：“我的坐骑撞人了，我得先处理好这边的事儿。”
他这明显是在找借口了，别说没撞到，就算真撞到了，平民哪敢找战士的事儿，只能怪自己瞎眼了。
横革歪头看看地下还在刨土的阿修罗，眼中忽有寒芒一闪。烈山彦暗呼不好，还没来得及反应，横革身后的长刀已闪电般出鞘斩下，那名阿修罗一声未出，头颅已高高飞起，鲜血狂喷而出。
横革收刀入鞘，眼神平静如初，“现在没事儿了，快走！”
他压低声音又道：“老爷这次授权我们自由行事，少爷，别让我为难。”
摩利怒道：“横革，你过分了！”
横革从魔魇上一跃而下，伸手抓住阿纱支的肩膀，半强制的把他拉下坐骑，一边漫不经心的对摩利说：“摩利少爷，这不关你的事。一个贱民，多活一天少活一天，有什么大不了的。”
烈山彦伸手拉住了摩利，对不断挣扎的阿纱支说：“阿纱支，别闹了。快点回去。记着把那迦的头颅先给你阿爸看。你这次一个人杀死那迦，还救了摩利的命，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惩罚。”
阿纱支睁大了眼睛，却被烈山彦狠狠瞪了回去，他毕竟不是真傻子，立刻也就明白了烈山彦的话，乖乖闭上了嘴。但还是有些心虚的扫了摩利一眼，却见摩利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只是死死盯着横革，眼中几欲喷出火来。
横革恍若未见，自顾自把阿纱支扔到他带来的魔魇上，头也不回的道：“前面有暴民作乱，你们没有军令，今天是过不去了。就在前面镇子歇了吧。”
说罢跨上魔魇，转瞬间就消失在道路远处。
烈山彦目送他们远去，扭头看了看满脸怒火的摩利，探身过去，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这种事情几乎每天都有，也不是只有横革这么干。你生气有用吗？”
他抬手指指路边跪伏了一地的阿修罗平民，“记住我的话，想改变这一切，只有靠点燃他们的怒火。”
摩利转头看去，目光扫过一张张惶恐和麻木的狰狞面孔，轻轻叹了口气：“真的很难啊。”
烈山彦目光凝重，略显稚嫩的脸上透出钢铁般的坚毅。他上身微弯，用右拳在左胸上轻轻一击，低声道：“一星野火，足以燎原。不灭之魂，向死而生！”
摩利面容肃然，用同样的姿势回礼：“一星野火，足以燎原。不灭之魂，向死而生！”
阿修罗平民基本上在原野上找个高点的地方，用灌木枝和野草搭个窝棚就算家了。大部分土地都用来开采龙晶，灌木和野草其实都算难得。拥众数百万的罗睺部，也就一座罗睺城和不到一百个镇子是用山石砌成的屋舍。
阿修罗等级森严，贵族、武士和司祭构成上层，围绕他们服务的战士、工匠和下级吏员构成中层，其余占大多数的都是平民，这些平民被称作泥巴种，寓意就是从泥巴里长出的人。在横革这些人眼里，他们就是可以予取予夺的贱民。
众相山是个闭塞的世界，绝大多数阿修罗根本就不知道人族的存在，烈山彦在他们眼里，不过就是个长相丑陋的阿修罗。他的身份不过是一个送葬人，自然属于贱民。摩利就不同了，他不仅是战士，还是罗睺部大司祭的亲生儿子。这种身份自然会得到小镇官员的巴结逢迎。
烈山彦低眉顺眼的站在摩利身旁，冒充他的仆人。看着两个小镇吏员对摩利点头哈腰的样子，他忽然很想昂起头来叫嚣一句，“家父张二河！”
可惜在这个世界，就算他家父真是张二河，也没人懂这个梗，明眸抛给瞎子看，真是无趣的人生。
谄媚这种东西，在哪个世界都通用，只不过谄媚的表情出现在阿修罗狰狞的面孔上，怎么看都有点吓人。一个吏员正满面堆笑的向摩利汇报着：“少爷，其实也不是什么造反。就是一帮泥巴种，居然敢偷着在红土上种地肤，还到处胡说八道，说什么这红土本来就应该用来种粮食。”
另一个吏员抢着说：“这种话就是大逆不道，比造反还严重！要不怎么连七宝城都专门派了人来，今晚就把这帮贱民祭了圣树！”
摩利脸色微变，蹙眉道：“七宝城派人来了？”
第一个吏员似乎不满另一个抢了他的话，狠狠瞪了他一眼，接口道：“是啊。来了好些个将军，看着威风的很。一出手就拿下了所有的贱民。”
他抬头看了看摩利，急忙又补充道：“当然了，那是少爷没在，少爷要在，肯定也是手到擒来！”
他话音刚落，就听我们身后传来一阵嚣张的笑声：“哈哈哈哈！一帮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笑死老子了！”
烈山彦瞬间心头一紧，以他的耳力，居然完全没有发现，身后什么时候来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