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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 买‘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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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端午以后,赵陆觉得在荣国府里四下行走时,总有那种若有似无的怜悯围绕着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在屋子里打起络子来,权做熟人的离别赠礼。

    如此,就可省得出去应付那些,故作同情实际看笑话的旁观者了。

    六月初一转眼即至。

    早上起来晨光熹微,一轮红日遥遥升起,赵陆觉得这是个极好的兆头,临行前接了林之孝送来的一纸分红契书,她最惦记的珍珠蚌终于有了着落。

    虽担忧肉包子打狗,但好在本身就是投机取巧,买的成熟期活蚌,想来贾府抄家罚没前,捞点钱出来不是难事。

    眼见院子里身披雾气而来的绮霰几个,婆子吭哧吭哧抬了一箱子东西上门,但没放进屋里,就搁置在门口了。

    绮霰饶过箱子,进屋见墙面干净,四下整洁,人气儿俱都收拢,一如刚搬进来时的冷清模样,瞬间险些落下泪来。

    只昨夜哭了一气儿,眼下若是再来,只怕今日就没法子在宝玉面前伺候了。

    于是强忍泪意,轻松道,“宝玉说没什么东西可送你,晓得你爱读书,便将……他去年看过的书皆赠于你,要你往后腹有诗书,笔耕不缀,最好哪天考个状元回来。”

    好嘛,送她一箱子教辅材料。

    “还想着亲手将荷包送给二爷呢。”赵陆无语,知道贾宝玉是个感性的人,不知道他这么感性,连出面送一程都不敢。

    想着黛玉离府之后,他每每郁郁寡欢,赵陆便抿嘴不再说他,被爱情愚弄的可怜人啊,真像个傻瓜。

    绮霰见状,打趣道,“怕被你看见他红眼睛呢。”

    清晨凉爽,下人往来稀疏,正是点卯应差的时刻,这还是五年来第一次,在府里却不用去贾宝玉面前亮相呢。

    但赵陆一身轻松,挨个抱了送行的几个官和绮霰,爽快道,“我三姐姐她们还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我必是暂住她那处,地址你们晓得的,欢迎你们随时上门。”

    见几个要哭不哭的,赵陆忍住了话头,一挥手,便转身爬上了马车。心中对着绮霰默念: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往后于道各努力,必会千里自同风。

    至于晴雯她们,则用旁的借口,故意没去一一道别,她不喜欢泪眼婆娑叹离别,毕竟,有缘的话没几年大家就会再次相见,实在是没必要浪费那么多眼泪。

    但也给绮霰留下了一枚八宝纹的荷包,每一条线都精心打结,是用剩下来的金银丝线给贾宝玉做的,一则感谢他多年照拂,二则……剩下一小撮金线头,也能值个三二百文的。

    “好好好,好。”胡夫人翻着户籍册子,高兴得跟自己捡了钱似的,连声道好,“贾家还算仁义,叫你没有宅子也立上了单独的户籍。”

    本朝没有女户的说法,想要单立户籍,要么跟黛玉似的双亲皆去,要么就是有官身。

    但这恰恰是权利的美妙之处,轻轻松松行常人不可行之事。她既不曾父母双亡,又无官身,却依旧立上了独立户籍,便是趁上了贾府的东风。

    或许还不止贾府。

    赵陆郑重道,“这事儿,也是要谢胡太医的。”

    要不是胡君荣舍了一回自己的升迁,贾环又‘送’她一出里应外合,脱籍的事情不会如此顺利。毕竟五百两,即便是王夫人,也不见得肯轻易抛洒。

    只是……一想起贾环,赵陆忍不住‘腾’地泛起满背毛毛汗,那细碎的宝石盆景,她实在是狠不下心扔掉,如今正大喇喇的躺在空间里呢。

    眼下只能这样了。

    赵陆珍而重之的收好了户籍与太医院的文书,等待着六月初九前往太医院报道,开始她人生新的职业生涯,堂堂正正的那种。

    不必顾忌身后的风筝线突然收紧,不必担忧哪日抄家,她们这些名为奴婢的‘财产’随时被充公,更不必处处卑躬屈膝……

    不必卑躬屈膝,是假的。

    该死的皇权时代。

    邀晴雯和小红过了十岁生辰,在她俩看傻子的目光里,兴冲冲的去太医院报道。

    从书吏手中接过文书,一式三份的做了档案,赵陆拿着一张多了太医院钤印的文书,宣告自己正式成为太医院的……临时工。

    王济仁满意地点点头,眼下院判进了宫,便是王太医资历最老,他没说什么不好的,又亲自将人拨给胡君荣带,底下众人自然不会为难她。

    至于女子上官署,在别的部门也许是大逆不道,但太医院接受度很高。王侯之家,是有不少医女挂职太医院的,每逢皇家庆典出行,也有医女随行,再兼赵陆模样可爱,周围人纷纷贺起王济仁来。

    因为她是临时工,又没了贾家这层保护伞,是以见了官儿难免要跪。人家作揖,她行跪礼,一直等到众人下值时才松了口气。

    赵陆蹭上了胡君荣的牛车,冲锋一样回家吃晚饭,因为太医院只管一顿中午饭,酉初时就已经有饥肠辘辘之感了,碍于胡君荣一直在侧,空间里的点心她也不敢拿。

    “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看着自己的新上司胡君荣,赵陆将膝盖里的‘跪的容易’抽了出来,那是两片月事带打折缝合,做成的一条护膝。

    今儿可是立了大功了。

    “忍忍,忍忍,你跟着我,起码不用进宫去跪贵人们,那更难受呢。”胡君荣笑呵呵的,显然是十分满意自己的新药童赵陆。

    果然,熟悉环境了之后日子就好过了。更何况,胡君荣既不教赵陆沿医问药,也不要求她学什么,只说王太医说了,一切全靠她自觉。

    反正新成的医书就堆在哪里,随便你看。

    她仰靠座椅上,面前摊着一本墨香扑鼻的《证治汇补》,太医院是一个机构,身上还背着修医书的差事,不过同样是修书,跟隔壁清贵的翰林院可是没法比。

    并且,除了初入太医院那日,赵陆就再也没见过满堂齐聚的太医院大堂,合着那日都是来看自个儿的,多大的脸啊,最重要的是自己居然没个帅气的亮相,太吃亏了。

    但她想得开,王济仁那老家伙可能是想看她还会什么,稍显油腻一点的想法就是:他们必定是想从自己身上学点儿东西。

    猜中老头儿想法的赵陆喜滋滋趁着胡君荣休沐,拉着人往南市而去,准备给自己添个坐骑。

    学医这种东西,在没有正统医学院之前,都是祖传的手艺。赵陆就快十一岁了,培养窗口期在这些老东西眼里早就已经错过,所以只能以五年为期,看她的上限在哪里,走定向学习路线。

    南市是买卖牲口的地方。

    赵陆身上有点儿小钱,不过房子是暂时买不起的。

    刚进市场,就见一匹老马呼噜噜的被几个壮汉制住,牛鼻子抵在大树底下的石墩子上,昂昂喘着粗气不说,后蹄更是不住地蹬地,想着起身再战。

    眼看老马就要站起来,一旁握着长木棍子的老汉见机出手,一棍子跳压在众人手中的木棒上,正将马头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霎时间,周围人苍蝇似的围上去,你一言我一语的报价,各个都是势在必得的模样。

    马匹是战略物资,就算是老马,也有的是人想要拿下。

    “七十两!”

    “七十三两!”

    “……”

    眼见价格还在持续攀升,赵陆拧着眉头,问胡君荣,“这马都老了,为什么他们还要抢着要?”

    要知道,胡君荣一个从六品的官儿,月俸才二两银子一斗米。而这老马买回家,什么也没做,就得先花上大几十两银子,这还只是第一步,后续还有吃喝拉撒睡,不容易。

    “那些有钱人家,认为老马识途,可以镇宅的。”但知道归知道,却没想到会这么受欢迎。

    只胡君荣还没说完,就听一旁竞价失败的贩子哂笑道,“这可不是普通的老马,这马乃是军马,正是当初镇国公牛老大人骑过的汗血马的后代!”

    名人家的牲口的后代,赵陆面上点头,心下立马为这帮‘追星族’打上一个冤大头的烙印。

    不过他们又不买马,便不欲多说,谢过之后忙往别的地方去。

    胡君荣夫妻两个乐不可支,直言真是有钱没地儿花,这老马拿回去肩不能扛背不能驼的,可真真是祖宗,便嘱咐赵陆不要吃这亏,又问,

    “小六儿想买什么样的?牛还是驴?”

    走了一圈,赵陆盯着满街叫唤的牲口,想入了神。太医院里的地位自然是有高有低,每日来上班的众人的坐骑也各不相同,条件好的坐轿,更好的骑马……

    但如胡君荣似的每日坐牛车上下班的也不少。

    宫城门口那些赶牛车的也知道,这些不大不小的官爱面子不事生产,钱又来得容易,从不会在车费上抠门,于是一来一去的,就比拉别的活计贵上五六成。

    还不用老牛受罪,只需要将牛车收拾得干净体面点儿就行,这钱不赚白不赚。

    赵陆掰手一算,等于每天什么也不干,一进一出就先看着车费二三十文花出去,太医院月休六天,一年车费就得五六两银子!

    而她收了太医院的五年聘用合同,打五年的出租车,那还得了,于是斩钉截铁道,“买驴,驴便宜。”

    说着又开始给夫妇二人算账,一头成年的驴品相再好也不超二两银子,算上嚼用也就头一年跟打车差不多,而驴的寿命一般在二十年,终身保养费用不过是一口吃食,后续使用费用锐减,当然买驴划算。

    出走半生,归来还剩一头驴呢,怎么算都比搭车合适。

    看着呃呃叫唤的驴子穿了鼻环连成一串,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在够头顶的树叶。

    她已经幻想起自己骑驴上班的景象。

    等到休沐了,在院子里的石碾子上捆上笼头,把驴牵上去,碾麦子磨玉米,也许还可以磨芝麻酱。自己家的收拾完了可以帮左邻右舍磨,一次收个三五文的口粮费,一年到头也约等于合作养驴。

    赵陆的嘴角不期然地翘起来,侧头对陪着胡家夫妇的牙人说,“能不能再便宜点?”

    牙人也就是中介,跟着三人进了市场,到现在还没分清大小王,瞧着也不大玲珑的样子。

    牙人不晓得小丫头心中吐槽他,只一味地对着胡君荣赔笑:“大人,这可是关中驴里的优良个体,性格温顺不说,您瞧它眼大嘴齐,尻斜肋圆,再看这腿,结实的嘞!卖家若不是今年粮食不继,二两银子都未必舍得卖呢。”

    “可到底是驴,下雨天便不得用了。我就是拿来做代步用的,再让让价吧。”

    “马车和牛车支上顶棚,下雨天也得用,要不然咱们去看看?”牙人稍微有些阴阳怪气,虽没有目露嘲讽,但语气着实不好听。

    胡君荣诶嘿一声,想要理论,就叫赵陆和妻子一左一右拉住。马车牛车,难道是她们不想买吗?再说了,看了一晌午了,确实就这几头最合心。

    一桩买卖落定,两头驴的生意就这么办成了,牙人落了契书,喜滋滋地转身离去。却在三人看不见的地方嘲了一句,京城满地的官儿,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呸!

    二两银子都舍不得的穷鬼。

    不过这些赵陆一行人都看不见也听不见的,根本无人在意。拉着自己的新‘车’往回走,手里一把萝卜青菜叶,时不时给驴喂上一口,还没到家,人驴感情就热络了起来。

    “胡叔,咱们明儿骑驴去太医院吗?”她迫不及待地想试一试自己的新车。

    “哎哟,忘了告诉你,咱们被派了新差事。”说着,就将六月二十这日去西郊大营的事儿给赵陆讲了。

    六月十九,乃是是观音诞辰。因着佛家在本朝很吃得开,那一套芸芸众生的说法也得人待见,是以这天沐浴斋戒已经成了一个定例,自然而然的,这日休沐也就成了定例。

    赵陆咔嚓咔嚓的嚼着莴笋,看胡君荣收拾药箱,很快她们就要被一起发配了。

    为期三日。

    这是个苦差事,能落在胡君荣头上,除了他也是新人之外,还因为这位大夫十分擅长用治猪的逻辑来医人。

    俗称下猛药,估计也就身强体壮的将士们受得住吧。

    怪不得进太医院至今,都不叫他正经轮值宫里的差事。皇宫里都是金贵人,太医院为了保护自己的名声,真是煞费苦心。

    赵陆倒是觉得无所谓,做什么不是做,临时工的俸禄也不能白拿不是?

    但半吊钱就被人驱使着跑前跑后,做这做那,自由的代价可真大,还是得想办法搞点外快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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