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霍家三人劫后团圆,霍光只知醉生梦死,竟不如区区妇人!
薄暮时分,受尽了惊吓的霍显终于回到了物是人非的霍宅。
离开暴室狱的时候,霍显就已经对霍宅的残破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走进来时,仍然不禁心痛。
不知为何,大门内外的剑戟士已经撤去了一些,廷尉寺的属官吏员也少了。
但短短几日的时间,这霍宅就满目疮痍了,放眼尽是萧条。
再加上那再也无人清理的积雪,让霍显更觉得落寞了许多。
霍显在剑戟士的怒视下,在熟悉的甬道中不停地前行,看着院门和房门上那白底黑字的封条,一言不发。
为何这霍家会败得那么快,简直毫无还手之力,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答案显而易见,无非是霍氏过度膨胀的贪欲和邪念,但是霍显却仍然不愿意直面
终于,经过这番让人身心俱疲的跋涉之后,霍显来到了中邸的院子外。
还没有走进去,霍显就在院外碰到了跛腿的老奴佐启,他正端着一方小方案,应该是要送进中邸的寝房去。
“啊!夫人?”年近六旬佐启惊呼了一声。
佐启是跟着霍光从河东郡平阳县来到长安的老奴,主仆情分已经有四五十年了。
所以他是霍显少有的不会打骂的家奴——当然,霍显也不会对佐启有什么尊重。
“大将军这几日可还好?”霍显如往日一样冷漠地问道。
“好好好,大将军一切都好,只是这宣酒越喝越多了,一日要喝……”满脸皱纹的佐启是欲言又止。
自从天子发明了宣酒,并且头一个就赏赐给霍光之后,他就再也离不开此物了。
尤其是这一两个月以来,因为烦心事颇多,所以霍光每日饮的宣酒也越来越多。
霍显看了看酒,又看了看院中安静的寝房,并没有说话,但心中有些不悦。
此刻,她的心情已经渐渐平复了下来,得赶紧与家中的两个男子商量出一个章程来。
“每日的酒可还够?”
“够的够的,县官仁义,并没有克扣酒食。”
“禹儿回来了吗?”
“小将军今日午间就被押……被送回来了,此刻正在偏房歇息。”
“禹儿可有受伤?”霍显有些急切地问道,没想到天子真的将霍禹放回来了?
“虽然憔悴了一些,但并未受伤,一切都好。”佐启一边讲就一边抬手擦拭起眼角的泪水来。
霍禹几乎是被佐启看着长大的,所以一说到霍禹,自然心有戚戚嫣。
大汉的寻常百姓就是如此奇怪,许多时候是只论感情,不论对错的。
就像这佐启,因为土地兼并而失去了所有的土地,而后全家自卖入霍氏为奴。
那之后,佐启一家几代都给霍家做事:佐启是奴,他的糟糠是婢,子孙亦如此。
但是这佐启不仅没有憎恨霍家的任何一个人,反而觉得主家遭此一难简直是不该有的飞来横祸。
而和那些仗势欺人的恶奴不同,佐启老实本分,不曾为非作歹也不曾多吃多占,全部身家恐怕只有六七千钱。
明明生活极其悲惨,却要和高高在上的大将军共情,实难理解。
然而像佐启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也不知道他们是仁善还是愚蠢。
“那禹儿和大将军见过面了吗?”
“小将军回来之后,就到正房里去向大将军问安了……”佐启小声地说道,“今日,剑戟士撤走了不少,终于能说几句私话了。”
“那大将军可有……大将军可有发怒?”霍显急忙问道。
“何止发怒……大将军骂了许多话,似乎一直在说小将军悖逆、狂放,到了后面还砸了东西……”佐启心有余悸道。
恐怕不只是砸了东西吧,霍禹也许还挨了打。
霍显有些偏执刻薄地笑了笑,竟然觉得一阵轻松。
看来,霍光已经知道所有的事情了,这样反而更好,省去了待会解释的口舌。
那些背着霍光做过的阴谋之事过到明路来,也就不用遮掩了。
自己的夫君,想必也就会放下什么大汉忠臣的狗屁说辞,再努力想一想还有什么破局的法子。
如今这霍宅就像一艘破船,早已经是千疮百孔了,江水还不断地涌进来,眼看着就要沉没了。
无论如何,都要再想想主意,不能跟着等死。
哪怕只有一两日的时间,也得想一想!
当年霍显在这长安城里流浪时,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九死一生,最后不还是在要饿死的时候,捡回了一条命吗?
那时候,除了年轻之外,霍显可是一无所有,比现在更加不如。
但是,霍显当时活下来了,之后才等来了许多的转机。
在求生这件事情上,整个大汉帝国内,恐怕没有人比得上霍显执着。
“这是今晚的晚膳吗?”霍显问道。
“是,还有饭菜在膳房,老奴待会还要去拿,现在都由宫里的膳夫来做,县官心里还是惦记着大将军的……”佐启絮絮叨叨地说道。
“这酒让我端进去,你去偏房将禹儿叫来一起用膳,再去膳房将剩下的饭菜一道端来。”
“诺!”佐启高兴地笑了,这几日从未像此刻这样愉悦。
霍显从佐启手中接过了小方案,端着就径直朝着院中的寝房走去。
一路来到门前,又犹豫踟蹰了片刻,才推门走了进去。
和寻常大户的寝房相比,霍光和霍显的寝房自然大得多。
中间是一间正堂,左侧是一间书房,右侧才是摆着床榻的内室。
此刻,房中灯影昏暗,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酒味,让霍显不禁皱眉。
眼睛适应了片刻之后,霍显才在这正堂的榻上,看到了一团人影——两肩塌下,灰发披散,一手拿杯,一手执壶……
正是霍光。
他一边自斟自酌,一边喃喃自语,犹如北城郭的疯癫之人。
颓丧无能的气息从这团黑影中散发出来,与这房中的黑暗融为一体,让霍显心生厌恶——居然还不如自己这女子。
整个寝房已是一片狼藉,值钱的摆件被清理一空,许多箱匣也参差不齐地洞开着,仿佛正张着嘴大笑霍家的落魄。
“酒寻来了吗?”霍光低着头浑浑噩噩地说道。
“酒来了,但是先容贱妾给大将军束发吧。”
霍光一愣,紧接着那颗白头才缓缓地抬了起来,浑浊的眼睛从散下来的头发中盯着霍显。
没有了权力这剂猛烈的春药,霍光这强人沉底轰然倒塌了。
他已经认出了霍显,但是却没有任何动作和表情。
相较于霍光的落魄而言,霍显反倒越发镇定,她将手中的酒放下了,又寻来一把梳子,走到霍光身后,为他束发。
从始至终,霍显的动作都轻柔至极,毫无凝滞,与这几十年无数次束发的动作毫无二致,似乎这几日间没有发生过任何变故。
不多时,霍光那头凌乱的头发终于被束了起来,露出了面目的他又有了几分大将军的威严。
但是那浑浊的眼睛、发肿的眼袋、颤抖的双手、刀刻出来的皱纹、黑紫的面庞及干裂的嘴唇……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霍显没有多言,镇定自若地来到霍光的面前,跪了下来。
“夫君,前几日,是贱妾癫悖了,口不择言,说了糊涂话,今日来此,向夫君请罪了。”
霍显有些冷漠地说完,郑重其事地拜了下去:纤细的身躯弯成一个极美的弧线,让人浮想联翩。
这心如蛇蝎的毒妇看起来是认了错,却没有否认那一日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到了这个时候,否不否认那些歹事,或者说追不追究那些歹事,又有何差别呢?
似乎只是过了一瞬间,似乎又过了很久,房中响起一声沉重的叹息声,似乎有一些东西破碎了。
“你起来吧。”霍光含糊不清地说了两人相见后的第一句话。
霍显终于将身体直了起来,说道:“县官说暂无证据可贱妾的罪过,所以让贱妾回来,与夫君及禹儿一起过小除,共享天伦之乐。”
“县官仁善啊。”霍光再叹道。
“佐启已经去准备晚膳了,片刻就到,我们一家亦可吃一个团圆饭。”霍显说罢就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霍禹也正好出现在了寝房的门外,他的额头上还有一处淤青,想来是霍光的杰作。
一时之间,几个月没有团聚的一家三口相顾无言,但实际上又在无声之中完成了交流与和解。
“坐吧,我等一同用晚膳。”霍光说道。
“诺。”
不多时,老奴佐启就一瘸一拐地将吃食端了上来,分别放在了几人的案上。
也许是因为霍显回来得有一些仓促,膳夫们准备的吃食有些不够,所以相比于平时的肉山肉海,显得有一些寒酸。
一小碗精米蒸饭,一刀炙过的半肥不瘦的羊肉,一碗莼菜鸡蛋羹加上一些夏天贮藏起来的旨蓄。
就是全部的吃食了。
除了这些吃食之外,三个人的面前还有一小壶重新温过的宣酒。
老奴佐启虽然瘸了一条腿,但做事情非常熟料,布好酒菜之后,立刻又去升起了炭火并多点了几盏灯。
佐启这一番忙碌之后,终于让这寝房里恢复了一些活力。
“佐启,你退下吧,这十几年来,有劳你为我霍家做了许多事情。”霍光缓缓说地道。
佐启惶恐不安,连忙放下手中的杂物,在霍光的面前拜了下来。
“大将军言重了,这是老奴的本份!”
“你的那条瘸腿,还是当年为了拦下冲向禹儿的烈马,而被踩断的,霍家从未有过表示,实乃惭愧。”
“都是老奴的分内之事!”佐启哽咽地说道。
“禹儿,佐启是你的救命恩人,向他行一个拜礼,若有来世,当为其牛马。”霍光说道。
霍禹皱了皱眉,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佐启,并不想站起来。
但是在霍光的逼视之下,霍禹还是不情愿地站了起来,草草地向佐启行了个拜礼,而佐启连忙回礼。
“你的亲眷可还好?”霍光问道。
“都被关到诏狱里去了……”佐启那刻满了沧桑的脸上多了一些忧虑。
“以前霍家还过得去的时候,未曾对你们好一些;如今城门失火,倒要殃及池鱼了。”霍光无奈地笑道。
佐启没有说话,却忠心地把身体再次伏得更低了一些。
“早知如此,老夫平时就应该多给你们一些赏赐,也不至于此时心中有愧。”
“大将军,莫要说了……”佐启已然带上了一丝哭腔。
“你且宽心,县官是仁君,不会为难你们的,说不定会给你们一条生路。”
“大将军……”佐启已经老泪纵横了,但是霍显与霍禹却仍然面无表情。
“你退下吧。”
“诺!”
佐启走了,门也被轻轻地掩上了。
之前的那几日,这寝房的门虽然也可以掩上,但是房中时刻都有四个剑戟士盯着霍光,这些剑戟士今日才撤去了。
如今,离他们最近的剑戟士也在这中邸的院门,算是给了霍光一些体面。
“用膳吧。”一家之主的霍光发话了,霍显与霍禹无有不遵,立刻动起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