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朕就算在长安城大败,也不会吊死在歪脖子树上!(求订阅)
范明友算得非常准,两天之前,两队风尘仆仆的骑士同时抵达长安城北城郭的城门——横门。【】
一队骑士送的是梁延年给天子的信,另一队送的是范明友给霍光的信。
这两队骑士出发的时间相差无几,而且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虽然走了不同的路,却都没有走驿路。
作为底层兵卒,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送的是什么信,更不知道他们的袍泽弟兄在灵武城下杀得昏天黑地。
此时,酉时刚到,长安城的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了下来。
但是因为冷风阵阵,所以行人早已经返家避寒,这北城郭那一条条闾巷渐渐安静了。
半个月前的那场大雪早就已经停了,这几日,天气非常好,时时能够看到日头和蓝天。
只有阴冷到照不到光的角落,还藏着一些丑陋的积雪和残冰。
在等待城门司马带人下来查验竹节时,这两队骑士不约而同看向了对方。
也许看出了对方也是千里迢迢从北地来的,虽然不相识,也都点头致意。
双方都自以为肩负着关系大汉安危的使命,所以眼神中都有自得的神色。
“你等这次跑了多远?”
“不远,我等跑了不过一千多里!”
“哈哈哈,我等也跑了一千多里。”
“这可是个苦差事,更别说还是在这要命的冬天了。”
“谁说不是呢,这塞北的风可像小刀子一样锋利啊。”
领头的两个骑士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直到城门司马打开城门,他们才停了下来。
城门司马查验了一番,双方的竹节都没有问题,于是就和身后的亭卒让开了一条路。
“各位走好,天暗路滑,小心脚下!”城门司马行了军礼说道。
“多谢!”两位领头骑士同时回礼说道。
“听说这长安城北城郭里有一咸亨酒肆,售卖的是宫里造出来的宣酒,明日我等要去试试。”
“那同去?”
“甚好,同去!”
说罢,两队骑士纵马冲入了长安城中。
最初,双方还沿着一条官道上一路向南,快要到未央宫的时候,其中的一队却折向了东边。
他们渐行渐远,再也没有任何的交集了。
也不知道明日还能不能在北城郭的咸亨酒肆里相聚。
……
酉时一刻,未央宫的温室殿中,刘贺正在看印术室新印出来的。
这几卷是王式和夏侯胜新近校勘付梓的,底本正是刘贺当年在昌邑宫里默抄的版本。
虽然用的宣纸还有一些粗糙,但那与众不同的“书”的形制已经能让人眼前一亮了。
这几日,长安城很安静,安静得令人烦躁。
而刘贺烦躁的原因是他没有任何新的消息,不管是好是坏,信讯全无。
临近年关,未央宫和长安城里有了年节的气氛,事情也逐渐少了下来。
大小朝议照常举行,尚书署的议事也没有停下,各个府衙也照开不误……
但是能干的公务仍然少了许多。
刘贺为了不让自己困在这焦虑当中,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些事情来做。
用纸写了对联分发给宫人张贴;发明了年糕这种吃食赏赐朝臣;开始琢磨起了鞭炮的事情;与霍成君耳鬓厮磨,一起商议如何给宫女上课。
再空出来的时间,就是在这温室殿里独自审阅这新印出来的儒经。
明年春天,就要和天下儒生辩经了。
到时候,这些新印出来的经书,会成为击溃他们的武器。
只是,那时候这朝堂上的局面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光景。
……
刘贺看完了最后一册,就将其放在了桌上。
心中就想起了中的许多典故和人物。
周王、诸侯、公卿、士族……许许多多的人相互撕咬,不知道流了多少血。
说是被血浸过史书也不为过。
而自己如今要面临的,不就是这样的局面吗?
想到此处,刘贺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就又一次悬了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了未央卫尉王吉急促的声音。
“陛下,微臣未央卫尉王吉有要事上奏。”
“进来。”
“诺!”
王吉快步而来,他并没有多说什么,立刻就将一个传信筒呈送到了天子面前。
“这是公车司马刚刚收到的羽檄,直接从北地郡灵武县送来的,微臣不敢怠慢,所以就擅自带来了。”
公车上书室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值守,所收到的诏书要转交到御史大夫府,今日戴总不在,所以王吉才擅自做了决定。
灵武县?
刘贺对这个地名隐隐约约有一些印象,是在黄河边上的一个小城。
他带着疑惑拆开了传信筒,倒出了那份写在帛书上的军情急奏。
“罪臣灵武县令梁延年谨奏陛下,十一月十八日晨间,度辽将军范明友及祁连将军田广明率领所部人马七万起兵谋反,攻灵武城,望陛下兴兵讨贼,罪臣守土有责,宁死不退!”
刘贺读完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范明友和田广明就这样反了?
那七万汉军就真的反了?
他们真的可以不顾及长安城里的家眷吗?
还是料定自己不敢杀一批老弱妇孺?
难道霍光的那封信起不到丝毫作用吗?
刘贺有一些喘不上气来,他先是下意识地站起来,接着又差一点栽倒。
幸亏王吉眼疾手快,连忙站起来扶住了天子。
“陛下!”
“王吉,范明友他们在灵武县反了。”
十几日之前,当刘贺下发那道让范田等人回独自长安的诏令时,他就猜到了范明友等人的回反。
只不过,刘贺没有想到范明友等人竟然反得那么果断,没有丝毫迟疑和犹豫。
这让刘贺不免有一些担心,长安城能不能撑到韩增所部归来的那一日呢。
刘贺有一些懊恼,也许当时再想办法拖延几天就好了。
但是又转念一想,有霍光虎视眈眈,自己想拖延也拖延不了。
还好,如今这局面不是不能接受。
反而可以甩开所有束手束脚的枷锁,再也不用顾虑什么了。
朝堂上的局面变化多端,又怎么可能事事都谋定而后动呢?
关键在于把握大势然后再随机应变。
自己是名正言顺的天子,有大部分公卿宗室的支持,有百姓宫人的称颂,城内还有数千兵卒,路上还有数万精兵……
这些都是他的筹码。
刘贺突然想起在几个月之前,为了见刘病已而去的斗鸡寮。
他和霍党就像那寮里的两只鸡。
以前,他们在斗鸡圃外,只能扯着嗓子惊吓对方。
现在不同了,要不休不止,要分出个你死我活来。
刘贺相信,天命仍然在刘氏这一边。
想到此处,他推开了王吉扶住自己的手。
“长乐卫尉王吉执笔,朕要拟几条诏令。”
“唯!”
王吉说完,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坐在天子案前,一番准备之后,就用天子的笔墨纸砚开始草拟诏令。
“第一道诏令是给昌邑中郎将龚遂,让他立刻召集所有昌邑郎,到温室殿来值守,不得延误。”
“诺!”
“第二道诏令给光禄勋张安世,让他现在就进宫,到未央宫来坐阵,统领未央宫所有的郎卫和兵卫!”
上个月,刘贺暗中拔擢张安世为长安兵马节度使,王吉为长安兵马副节度使,可节制长安所有兵马,此诏仍然有效。
“第三道诏令给戴宗,让他往漆县和洛川方向派出斥候,一旦发现韩增所部的行迹,立刻向朕上奏!”
“韩增?”王吉拿着笔,疑惑地问道。
“嗯,韩增所部,已经在路上了。”刘贺淡淡地说道,波澜不惊。
刘贺让韩德带给韩增的那封复信里,已经将三万大军都布置妥当了。
但是,除了戴宗和霍成君之外,他再也没有向其他朝臣提起过。
如今,王吉猛然听到这个消息,才万分惊讶,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
“陛下早有布置?”王吉试探地问道。
“如无意外,韩增所部,离长安城应该不远了!”
“如果有意外,那王卿就要替朕提前准备好出奔的车仗,朕恐怕就要学周幽王出逃京城了。”
说前半句的时候,刘贺志得意满;说后半句话的时候,刘贺满脸自嘲。
但这并不是戏谑之言,纵使刘贺在长安城败了,他也不会在长安城找一棵歪脖子树吊死的。
刘贺会逃到关东郡国去,和霍光斗个不死不休。
王吉平日不显山露水,但他却是最能听懂天子那半真半假的风趣的。
他不动声色地回道:“陛下,可从长安城的安门出奔,此门离未央宫最近,出城后再转向东回昌邑,调天下兵马勤王!”
这次轮到刘贺发愣了,他没有想到王吉还真谋划过这件事情。
但是很快,他就放声大笑了起来,不顾天子的威仪伸手拍了拍王吉的肩膀。
“王卿还真是有趣得很,这几个月来,朕与你说话说得少了,真是一件憾事。”刘贺笑着摇头道。
“陛下不必担心,君臣相伴长长久久。”
“说得好,君臣相伴长长久久。”
和王吉说完这几句话,刘贺紧绷的思绪总算稍稍松懈。
过于紧绷,不是一件好事,很容易犯错。
除了刚才的这三件事情之外,刘贺接连又让王吉拟了很多条诏令,把许多人诏来了未央宫。
刘德、丙吉、蔡义、乐成、戴宗、禹无忧……——今夜,刘贺要动用手中所有的底牌。
这些人并非都是武将,但是刘贺对他们都各自有了安排,他们此刻都要承担起一份责任。
又或者,让他们留在未央宫,总比在未央宫外安全一些,这也是刘贺对他们的一种庇护。
“都写下来了吗?”
“写下来了。”王吉说道。
“帮朕想一想,可还有什么遗漏?”刘贺问道。
“陛下,微臣想问,微臣今夜要做什么?”王吉行礼问道。
“伱要陪朕出宫。”刘贺淡淡地回道。
“敢问陛下,要去何处?”王吉问道。
“去北城外,夺中垒校尉的兵权。”
中垒校尉是北军八校尉之一。
而且在北军八校尉当中,中垒校尉的地位最为超然,掌有戍守北军大营、巡防营垒,监督兵卒的职责。
如今,其余七个校尉的所部人马都在征北大军当中,这中垒校尉就成了霍光手中最能倚重的一支人马。
现任中垒校尉名为范缓,护军使者名为霍封,他们虽然并没有太显著的军功和才能,却都是铁杆霍党。
前者是范明友的从兄,后者是霍光远房的族侄。
姓氏和血统就决定了他们的立场。
对付这样的霍党,不是王吉或者张安世用口舌就能应付的,非得刘贺这个天子出马。
“陛下以身犯险,恐怕不妥……”王吉说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今的局面,控制中垒校尉是最重要的一环,朕必须亲自出马。”
“微臣明白了!”
“好,你立刻派人去下诏,不能有丝毫迟疑,朕在温室殿等你们。”
“唯!”
王吉走了,刘贺又就将樊克叫了进来。
“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酉时两刻。”樊克像平常一样回道。
这个被升为侍中的小内官对天下大势并不知晓,终日看起来懵懵懂懂的,但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好,朕要去椒房殿。”
“陛下要像平常那样在椒房殿用膳和就寝吗?”
“不,朕此刻只是去看看皇后,今夜朕要留在温室殿里。”
“诺。”
……
一刻钟过后,刘贺有些迟疑地走进了椒房殿的前殿,霍成君早已经知道天子要来,拿着纸笔就雀跃地迎了过来。
“夫君,这是宫女们写的字,你快过来看……”
霍成君站在刘贺的身边,垫着脚得意地炫耀着自己的成果,刘贺只是笑着、看着,并没有说话。
他不忍心在霍成君如此愉悦的时候,将今夜之后可能要发生的事情告诉她。
刘贺与霍成君在此事上早已经达成了一致,但是血雨腥风就在眼前,刘贺仍然担心霍成君会黯然神伤。
终于,还是霍成君看出了刘贺于往日的不同。
“夫君,是身体不适吗?为何不说话?”
刘贺摇了摇头。
霍成君何其冰雪聪明,立刻自己就想明白了。
“那……那是朝堂上的事情让夫君烦心了吗?”
刘贺点了点头,犹豫中又带着一些歉意说道:“成君,范明友在北地郡……反了。”
果然,霍成君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刚才那副欢快雀跃的模样荡然无存。
她犹如一只被露水打湿了羽毛的玄鸟一样,顿时失去了生气。
范明友反了,那霍禹也就反了;霍禹反了,霍光也难以置身事外——霍家这棵大树岌岌可危。
霍成君一阵眩晕,手中的纸笔滑落到了地上,整个人像一棵风暴中的小白杨一样摇摇欲坠。
在她快要倒下的时候,被刘贺揽入了怀中。
“成君,你我毕竟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小夫妻……”
“当我被仲父挑出来承续宗庙大统时,你我就注定要成为夫妻,也注定要经历许多事情……”
“这些日子,我曾不只一次地想过,倘若带你到民间去做普通的夫妻,也是一件美事……”
“但是,哪有那么多‘倘若’,所以你与我都只能迎难而上了。”
刘贺说完这番肺腑之言,就扶住了霍成君的肩膀,他看到后者的眼中尽是晶莹,却倔强地没有流出一滴。
“在这世上,我并没有再多的亲人了,你就是我的至亲……你可愿将我也当做你的至亲?”
亲人有许多,但是至亲只能寥寥。
倘若无事,亲人和至亲自然都“亲”;倘若有事,亲人和至亲只能选后者。
霍成君脑海中交替闪过她在大将军府和未央宫生活的一幕幕,思绪难平……
但是最终,她还是轻柔而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刘贺稍显放松地叹了一口气,只有将霍成君安顿好,他才能在前朝甩开手脚去迎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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