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三十六章
云维舟想不明白张伯宪不提匕首的原因。
毕竟匕首的出现对他实在很有利,起码可以证明那一晚的凶案并非单方面的杀害,而是双方的斗争。
在云维舟看来,张伯宪固然不聪明,却非常有求生欲,他没有提及匕首这个对他有利的线索,只能认为他的确没有看见。
这也是云维舟为何觉得她后面所见的现场乃是被人布置而成的重要原因。
云维舟感觉自己手心似乎渗出了汗。
她要是想证明自己的推论,只要找到简云明,对比看看他额头的伤痕与耙锄是否相符就能确定。
可谁能抓住简云明?
单只打斗而言,燕雪客倒是能够出马,但抓人跟打斗不同,在江南一带,要是问悲门打定主意将某人藏起来,六扇门也无可奈何。
只要没证据,再符合逻辑的推论也只是推论。
听完云维舟的话后,朝轻岫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椅子的扶手,接着扬声:“去叫简兄弟过来。”
朝轻岫的话很有效果,一直对花鸟使避而不见的简云明很快出现在厅堂中。
他的神色带着一种对万事万物都熟视无睹的冷峻。
云维舟脑海中忍不住升起一个念头。
以前的简云明,眉眼间虽然能看出些极力隐藏的郁愤,却是鲜活的郁愤。
此刻的他却仿佛被人抽离了情绪,只是冷漠地站在那里,宛如一具提线傀儡。
而线的另一端,自然掌握在朝轻岫的手中。
等人来了,朝轻岫就道:“你将头上的布条解下来,请云大人看看。”
简云明抬手,神色漠然地将头上的布条一把扯下。
“……”
云维舟看着简云明的脸。
对方那张淡漠英气的面孔上,赫然用颜料绘制着七片土黄色的花瓣。
……而且那花瓣画得挺不怎么样的。
云维舟:“简爷头上这是,装饰?”
虽然大夏风气就是喜欢各类饰物,江湖中人皮肤上也多有花纹,可简云明却不像是那种爱打扮的人。
而且云维舟也实在很难从对方额头的花朵上看出什么美观的效果。
朝轻岫:“两天前,我与简兄弟下棋,约定好了谁要是输了,就由赢家在自己脸上花一朵花瓣。”
云维舟:“……所以简爷连着输了七局是吗?”
简云明目光冰冷地凝视着云维舟。
云维舟闭嘴,不再问输赢情况,可脸上却明明白白写着“居然有人会同意跟朝轻岫比下棋”的疑惑。
朝轻岫淡定道:“我每局都会让简兄弟十个子。”
云维舟闻言差点呛住。
被画了花瓣的简云明神色依旧冷峻,但在云维舟眼里,却从一个没有情绪的冷漠高手,变成了一个被让十个子还能连着输给朝轻岫七局的冷漠高手。
……这也不算稀罕事,云维舟想
,别说自己这样不是很擅长下棋的人,就是还算会下棋的燕师兄上,额头上的花瓣数量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在双方对话之时,简云明自始至终神情不动,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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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听令行事,不需要多加思考,也没考虑过还可以拒绝上司的要求,所以朝轻岫安排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哪怕是对弈。
朝轻岫:“简兄弟,你走近一些,请云捕头检查一番。”
云维舟有点不好意思地取出银针,在简云明额头上刺了一个小孔。
从皮肤情况看,眼前的简云明就是他本人,而且脸上也没贴人皮面具。
不算刚刚留下的那个细小的针眼还有七枚外观平平的花瓣,云维舟确定,对方的额头并没受到伤害。
到了这一步,云维舟方才的推论便如狂风中的沙塔,被吹得分崩四散。
云维舟瞧着朝轻岫,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还没等她开口说些什么,朝轻岫温和的声音便再度响起:“云捕头,你有检查过尸体的右肩吗?”
云维舟怔了一下:“……什么?”
朝轻岫:“我觉得尸体的右肩处,应该能查出血气阻塞的淤伤痕迹。”
云维舟:“……”
她甚是诧异,当日检查尸体时,朝轻岫分明没有看得太仔细,又是怎么知道的有淤伤?
这也是推测出来的吗?
朝轻岫神色如常——她知晓此事,跟推理无关,纯粹是因为她听说徐非曲在跟季容业交谈时,曾伸手拍了拍对方的右肩。
“如果他的右肩处有淤伤的话,那么匕首出现的原因就有了解释。”朝轻岫的声音不疾不徐,“现在的衣服都是右衽,右手从怀中取物件就会比较方便,然而当时他右肩有伤,活动不便,只好用左手拿匕首。
“张伯宪能在冲突中杀死季容业,证明双方武力值差别不大。那么保险起见,季将军在动手前,最好不要让敌人有所察觉,又因为右手受伤,为了避免事到临头再找武器会耽误功夫,他提前用左手取出匕首,又将左手背在身后,等走到案发场所时,悄悄靠近了张伯宪。
“然而事不凑巧,在他动手前,张伯宪就发现了不对。”
朝轻岫:“最近几天天气忽然回暖,天一直半雨半雪的下着,少有放晴得时候,事发那夜,我还听到过雷声。”
雷雨天气常见,雷雪却不常见。
云维舟脑海中忽然产生了一些模模糊糊的想法:“门主的意思是……”
朝轻岫唇边含笑:“季将军大约并不习惯骗人,又或许当时夜色正浓,他觉得张副将看不见自己脸上的表情,可就在那时,有闪电从云层内奔驰而过,照亮夜色,正好让张副将看清了季将军面上神色——他不是也说过季将军当时面目狰狞吗?
“所以事实可能是季容业还没来得及将左手换到身前,张伯宪就已经发现了他的杀意,并做出了最直白的反应。他事后害怕,担心官府觉得是他主动对上官动手
,就编了一个谎言,在自己的攻击行为之前,添加了一段季容业抢夺耙锄的描述。之后云捕头可以问问张副将,事发时天上是否正好有电光。”
“……”
沉默许久,云维舟忽然迈步向前,接着深深一揖:“多谢门主点拨。”
她说得很真诚。
云维舟用错误的推断中将朝轻岫放在了幕后黑手的位置上,对方却并不介意,还很好心地帮忙答疑解惑。
朝轻岫欠身回礼,唇边含笑:“无需言谢。云大人的推理也很有意思。”
云维舟:“所以这几天简爷不在外人身前露面,只是不想搭理……”
朝轻岫开口安慰:“不止是这两日,他平日也不太搭理人,包括我。”
“……”
云维舟觉得简云明这人还挺有个性。
当然考虑到朝轻岫有时会拉简云明下棋,对方如今表现出的个性也有值得理解的地方。
朝轻岫:“说到这里,在下其实还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在整个杀人事件中,张副将是更缺乏提防的那个,所以会不会是他有什么得罪季将军的地方,自己却没有发现?”
云维舟闻言,露出若有所悟之色。
这位花鸟使大人步履沉重地来,脚步轻快地走,走的时候还带了一脑袋新的见解。
朝轻岫目送对方出门。
许白水站在旁边,等人彻底离开视线后才恍然道:“原来竟是电光的原因。”
朝轻岫:“大约。”
许白水:“门主不确定吗?”
朝轻岫温声道:“仅仅这一部分还是有些把握的。”
听懂了上司言下之意的许白水有些庆幸客人走得快,她艰难开口:“那其它内容……”
朝轻岫的声调里带着一种很明显的愉悦之情:“少掌柜应该知道,我说的并非真相,只是按照云捕头的假设,将后面的猜测继续完善了一下。”
许白水:“……”
她有点好奇云维舟听到现在这段话时的想法。
——朝轻岫很敏锐,也很乐意帮忙推断答案,至于是否接受她给出的推论,则需要花鸟使的大人们自行判断。
许白水十分不解:“为什么不是真相,我觉得门主说得很合理啊。”
朝轻岫目中似乎闪过一抹讶色,她先伸手戳了下许白水的脸,然后才和气地解释道:“别人不清楚,咱们自己却知道,事发那天,简兄弟可没有过去军营中将季将军带出来。”随后一笑,“不过在这个案子里,作为侦探的人是花鸟使,情报验证自然也是他们的事,若是六扇门一定要怀疑简兄弟,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简云明神色冷冷,仿佛完全没意识朝轻岫说了些什么,只是重新用布条包住了自己的脸。
许白水则闭了闭眼。
虽然最近越来越习惯于放空大脑,但在需要用脑子的时候,她还是能正常思考的。
比如此刻,许白水不但反应过来了朝轻岫为什么说自己所言并非真相,也明白了对方刚才特地戳自己脸的原因。
——朝轻岫有点怀疑自己身边这个反应慢半拍的家伙不是许白水本人,而是某个易容成许少掌柜模样的坏蛋。
云维舟有些后悔自己那么快就将嫌犯押解到县衙当中,每次一来一回间,都需要耗费更多时间。
她辞别朝轻岫后,就离开千庄匆匆赶至县衙,向嫌犯确认当日情形。
张伯宪本来就不是什么极富胆量之人,被云维舟沉着脸问了两句,便老实交代了事发之时的环境细节。
他与季容业动手时,天空上确实正好在电闪雷鸣。
虽说张伯宪其实记不住什么时候有闪电,却记住了季容业那张被闪电照亮的狰狞面孔。
至于凶器方面的问题,张伯宪虽然还是不肯承认,表情却显得很是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