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余芳言在心中反思,若是早知朝轻岫还打算在庄内闲逛的话,方才他砍自己的时候,就应该将伤口集中在一条腿上,如此一来,起码可以利用弹跳能力抵达目的地。
天衣山庄分舵内库房的位置在前院与后院中间,从方位看,实在不算隐蔽。
朝轻岫仰头看着门口牌匾上大大的“库房”二字,又感受了一下周围清静安宁鸟语花香的氛围,温声询问:“余公子,你还记不记得,出事那天有多少人把守此地?”
余芳言干咳一声,解释:“如果说专职把守仓库的话,只有看门的一个人,不过他并不算侍卫……”
朝轻岫点点头——懂了,出事那天库房外只有一个门房,安保力度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难怪自己没感觉到周围有侍卫,她刚刚差点怀疑,这里是埋伏着什么内力极高或者极擅隐匿之术的厉害人物,才避过了自己的查探。
余家分舵实在是一个特别外紧内松的地方。
朝轻岫默然片刻,忍不住笑了一下:“那些布匹到底是贵重之物,就算天衣山庄多加重视一些,也不算过分。”
余芳言知道对方对于天衣山庄的防护力度很有意见:“朝帮主说的是。只是川松一带向来平安,分舵在此从未出过事,咱们才不小心疏忽了。”
川松又不是大城,原本说得上的江湖势力也就天衣山庄跟原白河帮两家,白河帮的地位又远远不如天衣山庄,寻常蟊贼根本没机会越过山庄的外墙抵达库房所在。
所以当时余高瞻等人想着将弄坏布料的事情扔到自拙帮那边,除了有意甩脱责任之外,也是因为实在找不到第一个可能的嫌疑对象。哪怕到了今日,天衣山庄依旧有不少人觉得,就是连充尉那边的人在使坏。
朝轻岫:“我请白水看过,那些布料品质上佳,乃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在下有些好奇,这些布料除了价值昂贵以外,是否还有什么旁的用途?”
余芳言:“分舵每年都要将所织出最好的布匹运回总舵,由庄内的织匠为其品评定等。”又道,“其实这批料子坏了,原本也可以将次一等的送去品评,只是其它料子的质量都远不如这些不说,山庄那边已经知道这一批货的情况,所以当日发现布匹被弄污的人心中恐惧,不敢承担责任,最终连累了贵帮。”
朝轻岫注意到,余芳言刚刚并没提到心中恐惧不敢承担责任之人的名字。
她并不深究,只问:“那么余公子觉得,被损坏的那些布匹会被评为第几等?”
余芳言叹息:“若是让我说的话,必能评为第一等。”
朝轻岫:“朝某再多问一句,山庄那边一般会如何为布料定等?”
天衣山庄每年都会给庄内布匹做出评价,这件事情江湖上知道的人本就很多,有旁观经验的同样不少,余芳言也就没有隐瞒:“山庄织匠会仔细检查这些布匹的外观是否有瑕疵,表面是否平整,经线纬线是否对齐,还有光泽,轻重,触感等等。
“庄里
织匠每次都会从运来的布料中随机抽取测验目标,每通过一次鉴定,等级便会上升一等,为了保证被送来的布匹都一样好,每次鉴定前都会重抽,最好的那种布,则将由庄主亲自查验。”
朝轻岫:“既然如此,事情会不会是余老舵主的竞争对手所为?”
余芳言默然片刻才道:“在开始品评之前,我们并不会知道其他人织出了什么样的布料。”
朝轻岫扫一眼余芳言。
她能感觉到此人方才的停顿。在很多时候,停顿就意味着犹豫。
所以余芳言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分舵的竞争对手,只是觉得可能性不高。
朝轻岫:“可公子方才不是说,山庄那边已经知道了此次布匹的情况?”
余芳言:“山庄会定期派织匠到外面,查看各个分舵内的情况,顺便记录下咱们这一年来,在织造业上有何建树。”
朝轻岫:“那位织匠是何时来的此地,余公子可有调查过此人?”
果然,余芳言道:“是六天前离开的川松……”摇头,“虽然事发时这位织匠的确在分舵当中,然而这样的事,却不可能是她做的。”
朝轻岫:“愿闻其详。”
余芳言:“此人的师父是祖母至交好友。说句过分的话,若是她要害祖母,害咱们余家,分舵这边不会仅仅只是损失一批布料。”
朝轻岫想到布料的总价格,顿时为自己的贫穷感到了一丝悲伤,同时意识到比起金钱来说,许多江湖人果然还是对义气比较看重,十万两的事情,说不怀疑便不怀疑。
在余芳言说话时,朝轻岫一直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因为受伤的缘故,余芳言对情绪的掩饰能力没刚开始那么周全,不过他在说起那位织匠时,态度很自然,由此可见,余家这边对那名织匠的信任是要远超过怀疑的。
许白水先是有些困惑,觉得余家因为情感上的偏向就跳过那织匠,实在不大符合帮主口中“推理”的标准,随后又恍然,赵长老之于余家,就相当于端木老盟主之于不一斋。若是老盟主的徒弟过来许家拜访,别说只是出了损失十万两白银的事情,就算是一三十万两,自己这边于情于理,也绝不能将对方划进嫌疑人的范围。
余芳言:“而且那天晚上会发现库房出事纯属意外,我从瞻弟那边知道消息后,担心是外……担心庄内人员的安全,立刻便去联系过那位织匠,她当时正跟小姑姑待在一起。”
他本来想说的应该是“外人过来捣乱”,在出口之前,忽然想到朝轻岫就是从外面来的,赶紧更正了措辞。
朝轻岫:“那位织匠为什么会跟余姑娘待在一块?”
余芳言:“其实是小姑姑去找她的。因为织匠第一日就要返回山庄,小姑姑很是舍不得她,想着联床夜话,晚上干脆过去与织匠一块休息。自从亥时之后,她们两人就一直待在一起。”
朝轻岫注意到余芳言随口说出的“亥时之后”四字。
这代表着,当日余芳言其实曾仔细查探过那位织
匠的行动。
朝轻岫目中闪过一丝思忖之色:“不知那位织匠怎么称呼?”
余芳言:她随赵长老姓,名叫清商,小姑姑以前随祖母回山庄的时候,曾受过赵长老的指点……[”
朝轻岫从余芳言口中获得了许多织匠赵清商的资料。知道了那位赵清商织匠延续了师父传下来的社交关系,自从赵长老慢慢闭门不出之后,她就替代师父,去跟余家人联络,与川松分舵这边的人,尤其是余悬月,相处得很是不坏,在总部时,也常为余老舵主说好话。
赵清商来川松分舵鉴评时,余芳言从她的面色就看出,自家此回织出来的布匹,多半能被评为第一等。
布匹被评为第一等会为分舵带来许多好处,但按照余芳言的判断,那些好处并没高到能买通赵清商跟川松分舵反目的地步。
朝轻岫:“余公子若是不介意,我想去库房内瞧瞧。”
她的声音客气谦和,如果忽略掉余芳言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连充尉都得以为两家关系十分亲近。
许白水则是觉得帮主的措辞带着一种极具艺术性的诚实,朝轻岫的话乍听很是客气,似乎是在征求余芳言的同意。
不过许白水也跟在朝轻岫旁边挺久了,完全能够听明白朝轻岫的真实意思——朝轻岫可没说对方介意,自己就打道回府,不去库房参观。
余芳言也很懂事,不给朝轻岫展示话中隐藏含义的机会:“我这就将库房打开。”
朝轻岫:“还有那位门房……”
余芳言:“我就去喊他过来。”
门房叫做孙老一,面颊旁有三个不新不旧的血点,像是长针留下的伤口。
如今的易/容面具采用了苗疆那边传来的蛊虫技术,制作出的面具能与人脸上的血肉稍稍长在一起,不过不算太牢,缺点是短时间不能使用多次,每次解除乔装都比较慢,大大延长了技能冷却度,优点则是不容易被人看出问题。
随着类似乔装技术的推广,江湖中也研究出了一些应对方式,针刺算是常见的检验手段。
检验者会用银针刺被怀疑者的面颊,借此了解对方的面皮厚度,并通过对皮肤出血情况的观察,来判断其外表是否自然。
孙老一战战兢兢地走过来,今日在看到余芳言来喊自己的时候,他就是一惊,等看清余芳言的模样时,原本的惊讶就变作了惊骇。
余芳言被尊称为三代弟子中的大公子,一向深受祖母倚重以及堂弟的嫉恨,今日却步伐缓慢(因为受伤),衣衫褴褛(自己撕的),又满身血迹地走了过来,哪怕余芳言尽量让自己的神态举止看起来与往日无一,但在眼前极具冲击力的外形的衬托下,孙老三实在很难有闲暇去注意余芳言的言行正常与否。
孙老三怀疑余芳言不久前曾接受了刑讯。
不过等他注意到对方伤口处依旧处于流血状态而余芳言居然连拐杖都没拿一根的时候,又觉得刑讯可能还在继续……
孙老三努力按下脑海中种种可怕的猜想——如果是刑讯余芳言,不会允许他在分舵内自由走动,所以多半只是跟用针刺自己的脸一样,是在验证些什么。
然而用针刺脸是在验证脸皮的厚度,孙老三一时间有些困惑,想不明白捅胳膊跟腿又能验证什么的厚度,还有江湖上乔装手法的发展速度,是否过□□捷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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