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按照江湖规矩,焦五见到杜帮主身亡,必须想法子为老大报仇,然而他发现杜二当真没了气息后,却又有些犹豫。
杜二为人不如褚老大,焦五心中并不很特别服气这位二哥,很不愿意在人亡故后,还为之出生入死。
焦五又想,自己的武功不如曾四,在帮内的势力也不如曾四,平时避着她还来不及,如何好与人对着干?
再说那个时候沙三虽然已经带人离开了总舵,但偶尔还会有消息送过来,一旦杜老二身故之事被人知道,自然就轮到排第三的人坐帮主。
而沙三与曾四又一向相交莫逆。
焦五越琢磨,心中就越是一片冰凉,深觉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就算想搬倒曾四,也得有足够的证据才是。此刻周围无人,除了自己之外,谁也没瞧见杜帮主临终的样子,就这么走出去,曾四必然会反咬一口是他杀了帮主。
周围无人……
焦五身躯一震,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既然帮主死的时候身边没有别人,也就是说,只要他不讲,别人便没那么快知道帮主已死的事情。
而且杜老二自从脾气变坏之后,就愈发不合群起来,经常会发布些乱七八糟的命令。便是焦五假借前者的名义,让帮众们避开杜老二的居处一段时间,也不会引起怀疑。
他打定主意后,就捏造了一个“帮主需要独自静养”的谎话,隔绝了旁人与杜二的接触。
……
焦五老老实实地将当年旧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其实当日之所以隐瞒帮主死讯,最先只是为了将我自己摘干净,却没想到瞒得如此成功,竟一直将消息隐藏到了今日。”
朝轻岫颔首。
怪不得她总觉得隔壁帮哪哪都存在问题,如果说焦五一开始的打算不是顶替杜老二的位置,也就无怪会留下各种破绽。
朝轻岫缓缓道:“所以焦五爷偶尔会演一演双簧,当众被责打叱骂一番,好让人觉得杜帮主依旧在世。”
心中最大的秘密被人知道,交待剩下的事情也就没那么困难,焦五点头:“朝帮主猜得不错。”忍不住问了一句,“是否是焦某哪里做得不对,引得旁人生疑?”
他能将事情瞒到今日,就证明上述做法还算有效。
朝轻岫道:“我去奉乡城时,曾听人说过杜帮主将焦五爷打得当场吐血,谈起此事之人据说还是焦五爷的亲近下属。”又点了一句,“通常来说,帮众不会到处宣扬老大丢脸的事迹,那人既然得意于自己曾在焦五爷手下办事,又怎会高高兴兴说起老大的丢脸事迹?”
行走江湖,为人下属,多少懂得一点看人眼色。朝轻岫去老赵渔家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对方又不是年轻人,早年混过江湖,还能全须全尾地退下来,再开朗健谈,难道还能把老上司被揍的事情当笑话讲给客人听?
朝轻岫当时曾产生过一个念头,就是焦五此刻已经是白河帮内实权二把手,等攒够老大苛待自己
的事迹后就准备掀翻桌子上位,所以才大肆传播杜二对自己不好的消息,如此一来,今后两人纵使产生冲突,旁人也多能谅解于他。
然而在调查得到情报中,焦五在总舵的势力还不如曾四,更别说外面还有个沙三在虎视眈眈,想要掀桌自己当老大,实在不大容易。
假设杜二会这样肆无忌惮地对待焦五,是因为他握住了焦五的某个把柄,那么焦五必然会怀恨在心,亲近他的帮众在提及旧事时,也该流露出些不满才对。
朝轻岫重新思考此事——下属总能从上司的态度中得到一些暗示,当日的赵老板之所以会随口说出焦五与杜帮主间的矛盾,或许是因为焦五主动放任甚至促进了消息的传播。
既然此事是焦五有意为之,那么这个消息传播造成的结果就包含了焦五这么做的动机。
朝轻岫想,被人知道自己挨老大的揍,自然会让人觉得焦五威信不足,总是遭到帮主的欺辱。
但除此之外,旁观者也会觉得杜二的武功还在,才能压服得了焦五,更会叫帮派中人觉得杜二脾气不好,脑子有病,完全不适合亲近。
通过与焦五的接触塑造人设,并拉远与其他帮众间的距离,各种痕迹都在拼命强调着杜老二依旧存在于奉乡城总舵当中,而且十分能打。
思及此处,朝轻岫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个细节。
她当日前往奉乡城,曾在活鱼巷附近逗留过片刻,注意到附近店家会在门口贴上以自家帮主为蓝本绘制出的门神画。
那些门神须发怒张,神态凶恶,确实有一定的威慑效果,不过对于江湖人而言,长着大胡子的面孔存在着一点特殊的地方。
许多江湖豪客都会蓄须,同样也有许多想要遮掩自己真实相貌的人,会用真胡子或者假胡子来遮掩面孔,就比如当日坐在满载重山乙九零座位上的客人,就是一个用胡子遮掩五官的朱蛾杀手。
一念至此,朝轻岫就在心中稍稍提高了“如今的杜帮主其实是由旁人伪装而成的”的结论的可能性。
朝轻岫想,她原本不是那么对生活充满怀疑的人,主要还是因为系统送的那个[指案件针],提示她白河帮总舵曾经发生过案件,让她不得不把许多重要角色往血条归零的方向考虑。
都是兼职误她。
朝轻岫回想往事,又微微笑道:“此外还有一件小事,我曾听人提起,焦五爷本来应该去郜方府设一个分舵,却始终不同意。”她看着焦五,似笑非笑,“想来是因为焦五爷身份贵重,总舵才时刻离不得你。”
她的意思很明白——焦五因为某个特殊原因,不可以长期离开总舵,哪怕只是待在郜方府。
分析到这里,朝轻岫觉得可能性比较大的结论有两个,第一是杜老二失去武功但还活着,只是被焦五所控制,没法露面;第二个则是杜老二已经死了,焦五顶替了他的存在。
反正人就在隔壁城,朝轻岫也懒怠亲自去找线索,加上许白水过来后,她手上筹码更足,纵然出了岔子,事态也不
会失控,干脆将人唤来问个明白。
于朝轻岫而言,猜错了也不过是猜错了,若是猜对了,白河帮便从此是她囊中之物。
朝轻岫把焦五喊来,直接抛出自己的假设,打得后者措手不及,真相果然便浮出了水面。
焦五缓缓闭上了眼,与此同时,一行系统提示刷出——
[系统:白河帮帮主杀人事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5点,获得名气值5点。]
焦五想,他原本以为自己做事足够周全,才一直没被人戳穿,现在看来,那完全是因为没遇见明白人。
他在心中琢磨,自己近年来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情,可能就是没去郜方府设置分舵,大大延迟了跟朝轻岫正面遇见的时间……
夜风习习。
虽然在座双方的衣衫都挺单薄,不过天气已经有些热,就算待在室外也不会觉得冷。
然而焦五却硬是出了一身冷汗。
与朝轻岫面对面交谈确实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朝轻岫解释完发现问题的理由后,便没再多言,只是用手指轻轻点了下桌面。
焦五小心看向朝轻岫。
朝轻岫温和:“焦五爷是精细人,杜帮主身故之后,一定有将证物仔细保管。”
且不提朝轻岫那句“精细”夸得是否心虚……
焦五立刻反应过来朝轻岫的意思。
——对方此言,是要他将血衣交出来。
杜二死了许多年,按照大夏仵作的水平,自是不好再验尸,那件留了掌印的外衣几乎算是他手上仅有的说服力不够足的证据。
今后若是与曾四产生冲突,血衣就是焦五唯一一样能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
焦五当然不想将自己的命脉献给旁人。
不过对方此刻已经揭了他的底牌,要是当真不肯服从,朝轻岫必有其它的处置方案,比如将杜二身亡的消息宣扬出去,让焦五跟曾四火拼。
一旦白河帮陷入内讧,旁边的自拙帮依旧有利可图。
而且焦五意识到,朝轻岫今次与自己的谈话有着考核之意。
朝轻岫的下属是颜开先,有开/山刀这样忠义的下属珠玉在前,焦五想,自己要是不肯表现愿意为老大豁出命去,朝轻岫也未必愿意接受他的投效。
焦五看着朝轻岫,对方目光淡若秋水,还带了一点被温和掩住的凉意。
“那件血衣……”焦五咬一咬牙,“血衣就在我身上。”
总舵里不少曾四的人,他不敢把证据藏在那里,而要是藏在别的地方,说不定会更危险,所以干脆用油毡装好,仔细缝在衣服里面。
幸亏当日杜二穿的外袍是绸缎做的,只有薄薄一层,也幸好他自己身材魁梧,给证据留下了足够的隐藏空间。
朝轻岫笑:“焦五爷随身携带贵重物品,倒是个很有危机意识的人。”
说完这句话后,朝轻岫竟不再看焦五,一副交不交血衣随他意的模样。
而焦五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此刻的处境,并感到了一种紧迫。
今日凉亭夜谈,朝轻岫觉得杀他还是收服他都在两可之间,毕竟焦五不是干掉杜老二的真凶,对江湖人来说,无故ko自家老大是一件极大的过错,一旦做了这样的事,焦五多半会惨遭删号,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金盆洗手并退出江湖。但若只是隐瞒下老大的死讯的话,倒还可以饶他性命。
正好朝轻岫又需要人手管理白河帮,才愿意费些心思笼络。
焦五想,若是自己继续犹豫的话,朝轻岫请别人过来聊聊也是一样,比如将曾四喊来,将当年命案完全栽到他手上。
事后曾四便算是有把柄在自拙帮那边,以朝轻岫的手段,自可以随意摆布隔壁帮会。
想清楚利害关系后,焦五便下定决心,他直接揭开外袍,从里面的衣服上撕下一块,几乎是颤抖着将东西放在桌上,垂首:“焦某知道,朝帮主真要杀我,不必如此费事,今日肯唤我过来问话,便是有意提点。”随后起身离座,单膝跪地,向着朝轻岫一拜,“此物还请朝帮主先替我保管,姓焦的感激不尽。”
他对双方实力的判断得到了许白水在心里的遥相赞同。
在焦五选择纳头便拜后,许白水对其的评价反而高了一些——毕竟她本人还是考虑了挺久才决定押注朝轻岫,结果焦五跟人见面不到半个时辰就认了怂,可见是有大智慧,难怪能在形势不利于自己的情况下,在帮派中支撑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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