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朝轻岫第一次前来满载重山,多少怀抱了点对于陌生环境的警惕心,方才突然听到外面的呼吸声有异,才闪身掠出前来查看,可惜她速度快,旁人也不慢,等离开舱厢时,方才那人早已经鸿飞杳杳,不知所踪。
杨见善点头。
毕竟甲四二舱内人员复杂,有官吏,有捕快,还有江湖帮主。路过的高手对这一桌人感到好奇,靠近了听一听消息,也不算怪事。
要说不对劲,也只有被察觉时立刻跑路这一点略显奇怪,不过按照武林人士的习惯看,对方未必是在图谋不轨,也可能只是不想跟官府打交道。
作为花鸟使,杨见善知道许多人都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
朝轻岫略有些遗憾。
自己本该早些察觉外面情况有异,毕竟武林高手的听力往往不差,连蚊虫飞过的声音都能注意到,不过为了能够正常生活,高手们在修炼内功的同时,会习惯性地过滤掉周围所有不危险的动静。
所以最开始舱厢内的习武之人谁也没有去留意外面的情形,直到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声音向着自己这边靠近,朝轻岫才做出了反应。
朝轻岫静静观察周围,然后走到写着“乙九一”的餐桌边。
此时此刻,在乙九一中用饭的客人早已不见,木桌上仅仅摆着些还未撤去的残羹冷炙。
朝轻岫低头看去,发现对方只点了三道菜,前两道应该是鸡汁炖萝卜跟蒸鱼块,至于最后一道菜,因为盏底过于干净的缘故比较难认。还好她目力不错,在瓷盏发现了一小块楚葵。
此外还有一盏跟灼楚葵配套的酱料,这碗酱料并不像曹鸣竹点的那些一样价格高昂,只比价格最低的酱略贵十数文而已。
都是中等偏下的菜肴。
朝轻岫的目光在周围的事物上寸寸滑过,乙九一舱很简单,只有两个座位,装酱料的瓷碗靠右侧的碗沿上有酱汁的痕迹,而其余部位都很干净,可以证明方才吃饭的人是坐在右边座位上的。
此外,桌上的筷勺虽然有使用过的痕迹,配套的碗却非常干净,无论碗底碗沿还是碗身,都看不见丝毫汤汁,堪称光可鉴人,显然没有被使用过。
她又试了下温度,确定不管是瓷盏还是坐垫都已不再温热,可以认为,即使刚刚有人在此,也已经离开了颇长的一段时间。
朝轻岫心中已经有了判断,道:“在乙九一内用饭的人只有一个,而且坐在右侧的座位上。”
因为只有一个人,所以可以不用碗,直接拿着筷子就盘吃。
杨见善:“乙九零中同样有人,而且是坐在左边,从座位温度看,多半是刚刚才走。”
乙九一右边的座位正好跟乙九零相邻,如果这两人待在食肆的时间存在重叠的话,有段时间是以背靠背的状态在用饭。
不过跟还点了三道菜的乙九一相比,乙九零的桌子上只放了一只空酒壶,一盘只剩汁水的花生碟。
朝轻岫倒放酒壶,等了
半天,却发现其中一滴酒都没有流出来。
一般人喝酒不会喝的如此干净,朝轻岫猜测,会有这样的情况,是因为之前在乙九零中喝酒的人肯定已经这么干过了。
可以想象,此人等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倒空壶中最后那一点酒。
杨见善:“朝帮主请看,椅背顶上有两块尘土,像是足印。”
朝轻岫目光一扫,旋即颔首。
杨见善发现的尘土痕迹,的确很像鞋底留下的印子,可惜椅背太窄,无法测量足长。
朝轻岫:从现在的情况看,像是有人先在乙九零内等候,等乙九一中客人离开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才跃上椅背,自高处向前窥视。♀_[(”而顺着这个方向往前,就是自己所在的甲四二舱。
她低头扫了眼桌子——满载重山的桌椅都是一体相连的,晃动椅子,桌子也会随之晃动,而与灼楚葵配套的酱料装得很实在,却一滴都没溅到外面,可见此人跃上椅背时的身法之轻巧,必然是个轻功好手。
朝轻岫又翻了文册,发现负责乙九一桌的女使叫春石,方才在此用饭的客人名为王笃行,而乙九零桌的女使叫边风,客人留的名则是张老大。
她盯着“张老大”三字,觉得这可真是一个特别不容易透露个人信息的称谓……
杨见善虽然觉得有高手在自己用饭的舱厢前路过算不上什么大事,不过瞧朝轻岫的模样,知道她仍旧有些在意,干脆找了满载重山的管事,将春石跟边风两人喊了过来询问。
既然六扇门的大人召见,满载重山自然一力配合,过不多时,春石跟边风就被叫了过来,两人穿着店内定制的女使服,看起来竟像是一对姐妹,连面上的神情也差不多,都是茫然里带着些许忐忑。
朝轻岫放了两粒碎银子在桌上,然后让两人描述舱厢内客人的形象。
满载重山的女使都见过市面,目光丝毫没在客人的银子上徘徊,态度甚是谨慎。
春石:“王笃行王君是店内熟客,常年在此订‘碧草年华’餐,我今日见到时未曾觉得他有甚不对之处。”
边风回忆一会,然后道:“乙九零中的客人……是一位大胡子散客,他就点了一壶酒,旁的便没什么了。”
朝轻岫:“在下记得,满载重山一般不会接待没有预订的客人?”
边风坦然:“虽然店内规矩如此,咱们到底只是小人物,平时也不会执行得过于严格。”又笑,“再说如今也并非旺季,旁人更是难得来店里一趟。”
不预定就没法用餐更多只是开业那段时间的噱头,如果遇见客人愿意多给赏银店内空座挺多或者来人看着就不大好惹这一类的情况,满载重山的员工也不会完全不知变通。
朝轻岫颔首。
她能够理解。
花鸟使牵头的问话引起了一点动静,一个五十来岁的斯文老头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看到朝轻岫时揉了揉醉眼,试探着唤了一句:“朝帮主?”
朝轻岫回头,随后向人颔
首:“陈主簿。”
陈霖天:“还真是您。”
这个老头正是韩思合的主簿陈霖天,以前也曾与朝轻岫打过照面,只是不算熟悉。
陈霖天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发现女使们谈论的是方才在乙九零跟乙九一中用饭的客人的情况,于是开口:“此事陈某倒记得一些。”
杨见善先是一怔,随即明悟——陈霖天虽然有官职在身,性子却有些孤僻,没跟上司们一块用饭,反而一个人在外面找了个座位待着自斟自饮,其他客人瞧见陈霖天的模样,多半也猜不到他就是郜方府的主簿。
陈霖天回忆:“其中一个人我见过,应该姓王,是个读书人,名字似乎叫什么什么笃行。此人似是很爱满载重山的烹调,我回老家时几次来此,次次都遇见过他。”又道,“另一个人是个长了满脸胡子的大汉,他路过时一直低着头,因此我没瞧见他长相如何,只觉得此人有些畏缩。”
朝轻岫目光微凝。
对于江湖人士来说,“满脸胡子的陌生人”是个相当特别的形象,因为胡子天然具备不错的遮蔽效果,所以许多有意乔装改扮的男男女女,都会选择这样一张面孔。
查到这里,杨见善自然有些上心,只是如今来客已经不在,留的名字又是看着就特别难以调查的“张老大”。
朝轻岫忽然问:“此事杨捕头有何见教?”
杨见善想了想,道:“花鸟使在外行走时,常能遇见窥探行踪之人,若是对方做的不过分,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又道,“此次我等奉命重新监察江南诸事,必定会引得旁人注目,朝帮主许是被我等带累了。”
朝轻岫颔首:“既然如此,且不必放在心上。”又笑道,“而且也未必是杨捕头带累的我——在下平日里同样颇得罪过一些人。”
杨见善闻言,沉默片刻,道:“我觉得朝帮主是个很讲道理的人。”
朝轻岫叹息:“我也觉得自己性格不错。”
杨见善默然——虽然他本意并非如此,不过朝帮主的判断总有她自己的道理……
说话间,两人重新回去了席上。
韩思合问:“朝帮主跟杨捕头是发现了什么不对么?”
朝轻岫:“在下慢了一步,出去时并未瞧见人,实在惭愧。”
袁中阳:“涌流湾虽说并非城区,不过郜方府一向平和安宁,今日在座的除了我与县令外,又都是江湖有名的高手,便是当真遇见一二宵小也不必挂心。”
在座都是经过风浪的人,简单谈过几句后,就把方才的事情抛开。曹鸣竹招呼众人又用了些菜,等客人都酒足饭饱后才散了席,韩思合又去甲板逛了会,目光灼灼地盯着旁人钓鱼。
依照韩思合的想法,最好是问不二斋的人要一艘船,坐着去水上垂钓。不过考虑到耿遂安乃是落水而亡,不二斋中人对于此类水上交通工具会存在一定的抵触心理,韩思合决定回城里去的时候再尝试。
袁中阳以袖掩口,打了个哈欠。
朝轻岫:“袁县丞是不是累了?”
袁中阳赶紧道:“朝帮主不累,下官自然不累。不过县令连夜赶路,怕是有些辛苦。”
杨见善闻言,忍不住侧目看向袁中阳。
他倒也没有料到袁中阳身为县丞,居然会在只是一介白衣的朝轻岫面前自称下官。
……难怪这人身为孙相门生的门生,居然能在郜方府老老实实待到如今。
朝轻岫注意到了杨见善的目光,却不清楚对方脑子里都浮现出了什么样的念头,否则大约会觉得这位捕头的滤镜有些奇怪——不提刘家二郎田长天灰蛾杀手北臷使团这些,她基本还算是与人为善的,就算偶有不善,也多是旁人自寻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