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不过曹鸣竹的态度本来就在两可之间,既然六扇门没有开口反对,她也不是一定要做恶人不可,于是开口:“老耿的尸身并不在堂上,而被我暂放在了冰室当中。”看向朝轻岫,神色间带出些探究,“朝帮主……是不是已经猜到了她的所在?”
曹鸣竹总觉得,旁边那个年轻人身上有着一种笃定的从容。
朝轻岫实话实说:“算是猜到了一点。”发现曹鸣竹的视线依旧看着自己,就多解释了两句,“今日天气略显闷热,大堂中对棺椁的守护又不算严密。”
耿遂安去世已经好些天了,尸体必然会逐渐腐烂,并散发出异味,而朝轻岫在进入大堂时,并未察觉到温度上的变化,周围香料的气味也不明显——以不二斋的财力,不至于连冰盆都舍不得用。
曹鸣竹点头:“了不起,难怪颜开先那些人竟肯认你做老大。”
朝轻岫这个年纪的人,很难成为第一流的武功高手,不过以她的心细缜密,统领一个寻常帮会也不算说不过去的事情。
曹鸣竹站起身,道:“诸位这边请。”
耿遂安生前是一个非常喜欢享受的人,曾花费重金在宅邸中建了冰室以供夏季使用,她溺水而亡后,尸体就被存放在了此地。
朝轻岫留意到,耿宅后院中有不少侍卫。
她曾经听颜开先说过,不二斋虽以商贸为主,不过为了保证内部人员的安全,每年都会花费重金聘请江湖高手当做护卫,连她也接到过邀约。
从这个角度看,跟不二斋打好关系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情——毕竟这里提供了大量的武林高手再就业渠道。
这些护卫将冰室入口守得密不透风,朝轻岫目光扫过,发现站在冰室门口的人一个个目蕴精光,不少人的太阳穴还微微向外隆起,竟然都是通晓内家心法的好手。
朝轻岫感觉到了金钱的力量。
这些人的衣服上绣着代表不二斋的花纹,其中有三分之一的人衣角上额外绣了一个“耿”字,还有四分之一的人,绣的则是“曹”字。
护卫们将冰室入口守得密不透风,连一只苍蝇都不许飞进去,他们当然认得曹鸣竹,不过即使看到对方,神色也没有放松,直到曹鸣竹说了跟着自己一块来的乃是在江南巡查的花鸟使后,护卫们的神色才略略放松了一些。
一位护卫弯下腰,道:“既然是花鸟使亲自驾临,各位大人还请自便。”
确认完众人身份后,曹鸣竹拿出钥匙亲自开了门。
冰室中光线昏暗,大门边有一个小小石台,上面放着数枚火折子蜡烛还有灯台等物。
曹鸣竹拿了一枚点亮,火光倏然亮起,朦胧的光芒柔和地铺洒开来,然而这件冰室却因此被衬托得更加阴森。
或许是因为水汽充沛的缘故,此地的门槛墙角等处,都长了不少青苔。
冰室通常有数道门关,一层更比一层寒冷,众人此刻站在大门后,第二层门关之前,越往深处靠近,温度就会越低。
最外的门厅左右两侧都靠墙打着木制的大立柜,全部为黄花木所制。黄花木价格昂贵,而且产量有限,然而在这里不过是存放杂物的物品。
耿遂安的财富,由此可见一斑。
进到冰室中后,徐非曲肩头轻轻颤了一下。
曹鸣竹留意到徐非曲的模样,出言致歉:“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全。”
她打开右手第二个大立柜,柜子里乱七八糟地团放着许多厚实的披风,曹鸣竹挑选了下,拽出件厚实的披风递给徐非曲,又问旁人:诸位可还需要?要不然一人披一件罢?”
徐非曲练武时间尚短,虽然有灵药辅助,然而她每天需要处置的事情太多,又没有像朝轻岫那样闭过长关,早年甚至还因为疾病所苦,此刻难免有些畏寒。
好在披风质量不错,触手温暖,有效驱散了寒意。
朝轻岫替徐非曲系上披风的带子,感觉披风表面有些阴凉的潮气,伸手按了下后者的脉门,用《清心诀》的功法,慢慢送了一些真气过去。
她修炼的内功并非至刚至阳那一路,只能帮着徐非曲稳定状态,在保暖方面就不大令人满意了。
杨见善功夫深厚,见状摇头:“在下不必披风。”
其他人也都说不用。
朝轻岫看了徐非曲一眼,又向曹鸣竹道:“周围有些暗,我可否拿个火折子?”
曹鸣竹:“朝帮主随意。”
等所有人准备好后,曹鸣竹才带着众人走进冰窖。
耿宅内的冰窖是一个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的特殊建筑,徐非曲沿途没看到窗户,却不显得憋闷。
她此刻正走在一道阶梯上,阶梯是通往地下的,越往下行,四周的寒气就越浓。
曹鸣竹走在最前方,替众人引路,遇到一个岔路口后向右走,一直走了第三个岔路口,才对其他人道:“再往右边走一段路,耿掌柜就在此地。”
耿遂安遗体所在的房间大门上,写着“瓜果间”三字,从位置上看,此地也是冰室最靠右的一处建筑。
朝轻岫将视线从“瓜果间”三字上移开,其他人都很有眼色地没去深究房间本来的用途。
曹鸣竹打开门,随后让开道路。
瓜果间内堆得满满都是冰块,几乎没留下可以走路的空隙,众人小心翼翼地冰块的夹缝中绕了过去,靠近耿遂安的灵床所在。
朝轻岫觉得大家都还挺客气,没有一纵身便落到棺材旁边。
曹鸣竹:“为了保存老耿的尸体,我多堆了点冰块过来。”
杨见善借着火光,率先上前看了一眼。
虽然无论是自拙帮还是花鸟使,在接到讯息后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然而这个时代的信息传递技术远远无法跟现代相比,等六扇门抵达的时候,耿遂安已经死了四天有余。
曹鸣竹与耿遂安共事多年,虽然神色一直淡淡,此刻看着同僚的尸体,面上也浮出了一丝感慨,只道:“耿掌柜被捞起来后,就直接
被带来了此地,我叫了护卫昼夜看管v,直到诸位过来,都没有外人动过。”
杨见善凑近了仔细查验。
冰块中间是一个样式与大堂中棺椁类似的棺材,耿遂安尸体就在其中,周围则放着些草药包。
此刻尸体上已经出现了腐败的痕迹,不过因为放在冰窖中,大体还保持着最初的状态。
耿遂安的面庞跟双手都十分白净,带着长期养尊处优之人特有的富态,她的鞋子衣服以及披帛上,都用金丝银线绣着各种漂亮的图案,还镶嵌了不少宝石,衣衫的里侧用的则是柔软的绸缎,保证了穿着时的舒适性。
简单看过后,杨见善退后半步,在随从的下属中叫了一位女性捕快出来进一步检查。
耿遂安缺乏武学方面的造诣,自然不会随身携带武器,捕快将死者的荷包解了下来,又翻开对方袖中的暗袋还有前襟,将所有带着的东西都一一取出。
手巾十来枚铜钱,碎银子,三粒软塌塌的香丸,四块如今已被水泡烂的杏脯一枚私人印章一大团皱在一起的纸,还有一盒面脂一根炭笔。
都是些符合耿遂安身份的正常遗物。
大夏立朝已久,风气日渐奢靡,上至朝堂公卿,下至平民百姓,簪花敷粉者大有人在,耿遂安长在富贵乡中,也颇爱此道。
捕快询问:“我能可否进一步查验尸体?”
曹鸣竹:“只能简单查探,不可损坏耿掌柜的遗体。”
她的话语并不眼里,却透着不容商量的坚决意味。
不二斋家大业大,又是受害方,捕快只得依从,她查完口鼻后,对在场的其他人道:“确实是溺水身亡。”
朝轻岫:“在下想去瞧瞧那些纸团。”
杨见善向那位捕快点了下头。
捕快小心地将那些因为泡了水而皱在一起的纸团打开。
她的手必须非常稳,才能保证遗物不会被意外撕裂。
杨见善见状,也让其他跟着进来的捕快们过去帮忙。
经过众人的努力,纸张的原貌很快显现于众人眼前。
原本应该是被裁好的纸条,大小有些像是现代社会的便签,但比便签长一些。
那团纸条上只有一部分写有字迹,另一部分只是因为离得近又浸了水,才因此沾上了墨渍。
朝轻岫沉吟:“这些字……”看向徐非曲,“你能看懂么?”
徐非曲摇头。
朝轻岫表示明白。
看来她之所以无法辨认,并非是因为字体狂野,纯属是分辨率不行。
杨见善:“对于眼下这些字条,曹掌柜是否知晓些什么?”
曹鸣竹:“不二斋的人习惯于使用文书,让一切事务都能有迹可循,所以耿掌柜手中常用字条。”又补充了一句,“她学的是利相的书法,下过不少苦工,若是不在不二斋内干活,选择仕途也一定大有前程。”
徐非曲闻言再度看了一遍,虽然此刻纸条上的字迹全都模糊无法辨认,然而轮廓间却依旧残留着三分英飒脱略的痕迹,于是道:“这样说来,确实有些像。”
朝轻岫也跟着观察片刻,随后……
机智地决定把判断权限完完全全交给徐非曲。
作为一个无法预知自己会穿越的普通人,朝轻岫以前能学过点楷书,就已经算是她重视修身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