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平城……
车马粼粼，人流如织，全在这平城的高墙内。
身穿翡翠烟罗裙的莺莺站在高台上凭栏而远望。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
自高台俯瞰而下，街市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今日许是一个适宜嫁娶的好日子，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夹着一队送亲队伍……
队伍的最前面放鞭炮的，举牌子的，举灯的，敲锣的，好不热闹。
新郎一身红衣，骑着白马，喜气盈盈……
四个人抬着两个轿前担，八个轿夫抬着喜庆的轿子在后头跟着，轿子旁边跟着几个嬷嬷丫环，再后面就是浩浩荡荡十里红妆的嫁妆队伍。
一路上鼓乐齐鸣，爆竹阵，转弯鸣锣……
比翼和鸣双凤凰，欲栖金帐满城香……
莺莺看得出神……
“姐姐原来在这，可让妹妹我呀……一顿好找。”
燕燕声音娇媚，脸带笑意，玉指纤纤，十指蔻丹，扭着柳腰缓慢走来，如蝉翼般轻薄的素色烟罗纱飘飘乎搭在肩上。
莺莺细眉微蹙，似乎有些不解，“妹妹找我何事？”
她们虽说是宗主左膀右臂，平日里也是姐姐来妹妹去的，但事实上也并不是那么亲近。
“自是为这而来。”
燕燕举起手中的那一小截青色竹筒。意料之中看到了莺莺脸色一变。
这种青色小竹筒是艳门宗传递情报用的东西，竹筒的开缝处一般会用特殊的青蜡封住。
这种特殊的蜡跟竹筒的颜色相近，被蜡封口的竹筒根本看不出来被切割过，蜡跟竹筒完全融为了一体。
而此刻燕燕手上那枚小竹筒却没有用蜡封口……
筒缝无蜡，必有差错……
燕燕的纤指在竹筒上摩挲着，殷红的指甲在青色的竹筒上尤为抢眼。
传递情报本就是一件隐蔽的工作，必须做到滴水不漏，艳门宗的弟子每天都在接触这种小竹筒，小竹筒忘记封口的事情是绝不容许发生的……
若发生了，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这情报在路上被人打开了或者被调包了。
第二，情报发出者遇到了特别紧急的事情，根本来不及给竹筒封口。
莺莺的脸色难看得很，这个竹筒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送到知行楼说明这个情报很重要。与其相信被调包，她更倾向于有人先看了情报。
她的眼神冷了下来，即使现在宗主闭关不见外人，这等机密情报也轮不到燕燕看，“妹妹这是何意？”
言语温柔，却字字如刀。
“姐姐莫要生气……妹妹可没有看过这里头的情报……这竹筒是刚送过来时就没用蜡封口……妹妹我想着许是什么非常紧急的情报，便紧急给姐姐送过来了……”
说话间，燕燕已经走到了莺莺跟前，微微屈身双手捧着竹筒奉上，尽显恭敬之意。
王念宜（艳门宗宗主）亲率精兵从“魔渊”离开后便直接来了知行楼。
修士们不知道知行楼，但是一定听说过黑市。
黑市与其说是修仙界的地下交易场，倒不如说是知行楼开的市。
黑市中进的每个人，买的，卖的，成功的每一笔交易背后都有知行楼的影子。
因为知行楼的存在，来黑市做买卖的人即使鱼龙混杂，却从不敢坑蒙拐骗。
王念宜（艳门宗宗主）来了知行楼后便直接进了藏书阁闭关。
以往宗主闭关，宗门事务都是由他的左膀右臂处理。
宗主之下便是莺莺燕燕，而莺莺在燕燕之前，自然是莺莺的地位比燕燕高些。
虽然平时两人姐姐长妹妹短的，但在某些东西上，莺莺是有自己的坚守的。
例如……地位……再比如，权力……
两人竟然能在艳门宗所有女弟子脱颖而出，自然都是有各自的过人之处。
莺莺有心敲打敲打燕燕，修长好看的手指敲着栏杆，她并没有立即接过竹筒。
燕燕自然也知道莺莺此刻的用意，她垂下了头，嘴角微微上扬，“尊上的话，燕燕都铭记于心……”
言下之意，尊上竟然把“莺莺”这个字赐给她，那自己自然会听话……
聪明人说话都是点到为止……
莺莺掩下了眼底的情绪，拿起了竹筒信手一捏，竹筒应声而碎，露出一卷沾着血迹的白布条……
燕燕看着那带着点点血污的布条，眼底皆是担忧，“这……”
她欲言又止，右手玉指却把玩着胸前的头发，一时让人分不清是真担忧还是假担忧。
莺莺并没有注意到燕燕的小动作，她现在的注意力都在白布条上。
“泽水携人围城，艳门危！”
欢乐城的守卫是由玄龙宗的梁义负责，梁义回玄龙宗探亲带走了一批人，人还未回来又碰上宗主抽调宗门精锐前往【魔渊】……
艳门宗本宗功法并不善战，而今的欢乐城中有多少能打的她也心知肚明……
莺莺脸色大变，转身便往藏书阁快步走去。
而今的欢乐城就像是一个虚掩着的铁笼，看起来坚不可摧实则毫无用处……
她走得急，转角处有人她都来不及避让急急撞了上去。
莺莺功夫底子好，下盘稳，这么一出相撞还勉强站着，对面小厮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许是他修为低，或者基础功不扎实，被莺莺一撞，当下就后退两三米坐在了地上。
那小厮被撞得头昏眼花，满腔怒火正想发泄，抬头看见眼前的莺莺吓得直接翻身跪在地上惊恐的磕着头。
“姑姑饶命啊……”
“姑姑饶命啊……小的有要事禀报……”
莺莺的手紧了紧，看着不断磕头的弟子耐着性子问道:
“何事如此慌张？”
即使现在火烧眉毛了，莺莺还是强装镇定，面不改色是她的保护色……
光看脸色，确实看不出来任何情绪，熟悉她的人察觉出来她的不悦，毕竟她的声线冷了好几分……
“梅护法来信，欢乐城遭歹人袭击，兰护法殉了。”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巨大。
饶是提前知道欢乐城被围的莺莺还是难掩眼里的错愕，她闭了闭眼，右手一挥，“知道了，退下吧。”
不相关的人退下走远后，莺莺才能三步并成一步快速朝藏书走去。
没来得及封蜡的竹筒，带血污的情报，还有菊护法的死……
莺莺不知道想到什么，原本紧绷的神色缓了半分，她又几分庆幸……
“宗主……”
藏书阁是知行楼的重地，三里内寻常人等不可入内。
入者，绞！
知行楼通往藏书阁之间只有一条路，这一路上都有阵法守护阁。
藏书阁三里内都不准许有外人在，莺莺也是得益于艳门宗左膀右臂的身份才能进。
王念宜正在藏书阁里忙活着查资料，猛的被人用传音术打乱了思绪，有些不耐烦……
他正想抬手一掌，突然意识到自己目前身处何处，又按捺下心中的烦躁回道:“何事？”
莺莺在宗主身旁这么多年，哪里听不出来王念宜的不耐烦？
只不过当下这局面，即便触了他的霉头， 她也必须要来。
“禀宗主，梅护法传来秘信，艳门宗被歹人围堵，濒临城破，菊护法已陨落。”
莺莺话说完，便候在了一边等待指令。
只是她在外头站了好一会，等了大半天也不见王念宜应答，她正欲再重复一次，里头悠悠传出一句“知道了”便再无声音。
莺莺又站了好一会，依旧没有等到王念宜再度开口。
“宗主，欢乐城濒临城泊，是否需要属下带领精兵回城……”
莺莺的话还没说完，王念宜又回了一句，“不必了，欢乐城没了就没了吧，你们保护好「知行楼」就行……”
王念宜的一句话，让莺莺的背后发冷。
王念宜此举是想弃了艳门宗……
“莺莺，眼界要放长远，一个小小的艳门宗，不需费心去关注它，守好知行楼的一切即可。”
王念宜看着桌案上的古籍，神色无比阴沉。
自从知道【屠戮】现世后，他就一直密切关注着。
他知道【屠戮】被云渺宗弟子拿走，只是奇怪的是，他一直分不清契约者是谁？
直到夺舍自己孙子身体的梁德海试探出来【屠戮】的宿主，他才开始推进自己的计划。
裴家人准备好了，屠戮也弄到手了，就差“魔渊”里的血珠。
泽水派那群没用废物，一个被废“修为”的季礼都搞不定……还让她去了“魔渊”，成了魔渊之主？
季礼，确实有点东西。
呵，他原想自己去趟魔渊，拿了【血珠】顺便除了季礼堵住泽水派的嘴。
只是万万想不到，会冒出一个【同生契】……
王念宜想到此，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他抬手欲拍向桌案瞧见古籍又收回了手。
他脸色几近狰狞……
情报上是提过裴衍之跟季礼两人之间的异样……他也推演出两人必定是缔结个某种婚契。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缔结的是“同生契”。
一生同生，若死同死，二人如一……
好一个二人如一……
他若是早知如此，他若早知如此……
他就直接杀了裴衍之……
让季礼那个贱人跟裴衍之双双魂飞魄散……
裴家人再抓就是了，天下之大，还差裴衍之一个？
真是气死他了……
莺莺紧了紧手，又不死心的问道:“宗主，密牢里那些裴家人……”
“无妨，取的裴家血也够用三个月了……天下之大，裴家人，再抓就是了。”
“如今的艳门宗已毫无用处，一个知行楼，抵一万个艳门宗。”
他不是老宗主，不会妄想以一人之力撼动这世界铁一般的暗则。
他也不会继承那般愚蠢的教条……
莺莺应了声是，便慢慢退了出去。
宗主要弃了艳门宗……
也是，知行楼比艳门宗要有用得多……
知行楼存放着黑市上所有流通的情报，还有修仙功法，是修仙界里唯一一个可以看到各门各派的修仙功法的地方。
当然这些功法并不全……
黑市上，只要有人卖功法秘籍，无论是通过悬赏还是卖家跟买家自行谈妥的，这功法秘籍原件都只会放在知行楼。
买家拿得出有价值物什的，例如云渺宗云南真人那种以物换物的，可以拿走拓印本。
买家拿不出有价值的物什只灵石银钱的，不好意思，你只能在特定的小房间里阅读。
那些宗门难道不知道自家功法被拓印？不，他们当然知道！
那他们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功法在黑市流通？
想过，但没有付诸行动。因为他们既是受害者，也是买家。他们也在买其他家的功法。
练不练另说，买回来再说，别人有的，他们也要有。
这其中利益交集牵扯太多，谁都不敢轻易动手……
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知行楼的背后的主人跟艳门宗是同一个。
“姐姐怎么愁眉苦脸的？”
燕燕知道莺莺会找宗主，所以早就在这里了等着她。
莺莺没有理她，直接忽视而过。
“日出有盼，日落有念……姐姐就算不说，妹妹也清楚，无非是宗主想弃了欢乐城，而姐姐担心那个关在房中的……小俊郎。”
莺莺闻言果然停下了脚步，她跟悦人的一举一动果然还是被监视了吗？
“姐姐也不必担心，围剿欢乐城的幕后推手便是你那情郎被逐出师门的师姐，就算城破，于他而言则是得救……”
莺莺闻言猛得转回头，“你说什么？”
她下手前调查过悦人的人际关系，自然也知道燕燕口中所说的那个被逐出师门的师姐是谁。
只是惊讶的是季礼怎么会是此次围城的幕后推手？
“姐姐不会不知道【魔渊】的季礼是你那情郎的师姐吧？”
莺莺冷哼，“妹妹觉得我在惊讶什么？”
悦人早就被她带出艳门宗，城破不破她不知道，但悦人是绝对不可能被救走。
她也懒得跟燕燕兜圈子了，直接开门见山问:“你如何得知季礼是幕后推手？”
宗主闭关后，基本所有的情报她都会过一遍。
明明今天才收到欢乐城被围的信息，看燕燕的神情，似乎早已收到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