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丹青
钦州郡一处极为偏僻的野山上,秦途带着跟随着他的虎豹骑来到了一处草庐前,他没有继续向前走进入到屋子里面,而是在原地驻足,双手抱拳,语气极为诚恳地朗声说道。
“秦氏子孙秦途,恳请中青王出山。”
很显然,在这草庐里的,是位隐居在此的大佬。
而就在他的声音落下之后很久一段时间当中,周围都是静寂无声,无人应答。
秦途见此也不着急,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草庐,保持着抱拳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画面就像是定格在了这一秒,如果不是风吹动了周围树上的树叶,那么恐怕还真的看不出来时间在推进。
这样的画面不知道保持了多久,终于,还是有其中一方没有忍住,率先开口传出了声音。
“看你的年纪,应当是秦涯小家伙的孙子吧。”
秦涯,是当今陛下,秦途皇祖父的名讳。
这样的一个身份被草庐中的人称作是“小家伙”,可想而知他的辈分之高。
大夏立国将近三百多年就只有过一个中青王,这位可是当初陪着太祖一起征战天下,资历最老的那批人之一,妥妥的开国重臣,能够封王,就足以说明他当初在太祖集团当中有着多么高的地位了。
“回前辈的话,是的。”
秦途的语气恭敬。
这可是太爷爷辈分的长辈,当然得恭敬了,直至今日,那个时代留下来的老人可没有多少了。
“你说你叫秦途?中间没有‘思’字,那你现在是太孙还是太子?”
“皇祖父还未曾退位,晚辈现如今还是太孙。”
老秦家的规矩,太子也好,太孙也好,只要一旦被选中的是未来的皇位继承人,那么中间都不会另加别字。
秦途他们这一辈是“思”字辈,要是秦途不是太孙的话,他现在应该要被叫做“秦思途”才对。
“太孙啊。”
中青王感慨地说道。
“现在一想,我对你爷爷的印象还停留在东征昭阳宫的时候,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孙子也已经成长到了这种程度。”
东征昭阳宫,前朝覆灭之战。
从那之后,这位曾经在战场上有过赫赫威名的太祖集团中的重要人物就离开了大夏,没带走太祖赏赐的一分一毫,只是背着“中青王”的名号游历四海,最后隐居在了钦州此处。
“你如何得知,我在这里?”
在感怀之后就要问自己关注的问题。
中青王的声音里有着常人该有的好奇。
面对中青王的问题,秦途如实给出了答案:“魏歧路,魏国师曾经有向我透露过。”
“哈,果然是这个老东西,这么多年了,他还没有入土。”
听到故人的名字,原本语气没有半点波澜的中青王笑出了声。
“看来你是从小放在他座下养着的?”
“有幸得过国师一段时间的教导。”
“真谦虚,你是太孙,以那老东西的性格,怕不是会日日夜夜看着你。”
当初在陪着太祖打天下的时候中青王就看不上魏歧路,一个整天神神叨叨,总是说话只说一般的谜语人真的会让人特别的讨厌。
为此,中青王可没少和他干架。
现在几百年过去了,回头一想,居然会生出一种淡淡的怀念。
这可能就是记忆的自我美化吧?
可是……
就在这一刻,屋子外面的虎豹骑瞬间感觉到了一股庞大的压力从草庐当中迸发朝着他们压了过来。
“他难道就没有告诉过你,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有人上门打扰吗?”
声音当中似乎携带着一种特别的力量,让人心头大震,十数位虎豹骑除了秦途和小梦之外,同时闷哼一声,身体微微晃动。
这是针对神魂的压制。
秦途就像是没有受到影响一样继续回应道:“国师当然有过叮嘱,然途如今四面楚歌,危机将至,前来叨扰前辈,实属无奈,还望前辈见谅。”
“哼,长着一张好嘴的臭小子。”
中青王再次冷哼一声,虎豹骑感觉压制在自己心头上的那股威压瞬间消散。
这代表着中青王认可了秦途的说辞。
即便他两耳不闻窗外事,在这里隐居了百年,但现如今天下的局势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当初他们兄弟一起打下的江山,此刻已经是步入了即将破碎的路途。
不过,即便是如此,他也没打算出山。
“我没办法答应你出山,离开吧。”
中青王语气稍微和善了一些,和秦途说道。
“前辈不打算看一看我的报酬吗?”
“你能有什么报酬能够打动我?”
中青王反问道,心里有点觉得好笑。
他这一辈子几乎将整个九天十地都看了个遍,怎么可能还会有能够打动他的东西,即便是有,那也不是这个毛头小子能够拿的出来的。
中青王很自信。
但下一秒,他就不自信了。
秦途嘴角微微勾起,给出了一个他知道中青王怎么样都无法拒绝的筹码。
“白发翁的剑意。”
听到这六个字,屋外的虎豹骑很明显的察觉到了草庐中的中青王心境波动了一下。
是的,以这个活了几百岁的老人那心如止水的心境,此刻居然也产生了波动。
可想而知,这六个字对他造成的影响有多大。
草庐中,中青王的声音仍旧平淡,但秦途却从他那稍稍加强的声调当中察觉到了语气上的变化。
他激动了。
“前几日在云州的那一剑……”
“是我借来的。”
“你截留下了他的剑意?”
“我修万法道。”
“留下的多少?”
“至少够您能融入到画作中的量了。”
中青王很激动,圣人一剑啊,这普天之下能够有几个圣人?
他激动,不是因为也想要去窥探圣境的奇妙,他活了几百年,早就淡了这样的心思。
圣境就像是一面将所有天赋稀疏者拒绝在外的铁门,没有资格的人再努力也没办法窥得里面的半分色彩,所以,与其去争大道,不如随心所动去顾好自己的小道。
他激动,不是为了圣境,而是为了他的画。
中青王的“青”字,是“丹青”的“青”。
他这一生,即便有着跟随太祖戎马沙场的经历,即便有过位高权重大富大贵的人生,可这一切于他而言都不是最重要的。
他的人生最为重要的只有一根笔,一张纸。
画画,在他的心中,比任何事都要重要。
这是一个画疯子。
魏歧路说过,中青王之所以要离开帝阳城选择四海漂浮,就是因为想要完成一张举世皆惊的“圣人画作”。
他想要将这世间每一位圣人的大道都给融入到一张画当中,这样的画如果真的能成,那么一定是九天十地最出彩的瑰宝。
为了这个目标,他游荡的百年,也是在旁人看来浪费掉的百年。
如果丹青能够封圣,那么中青王就是不折不扣的画圣。
而天下圣人当中,白发翁的位置是能够排在前列的。
秦途之所以判定这百年来中青王没有得到白发翁的圣意,其实也和太祖集团和天剑山的一段往事有关。
天剑山和太祖集团的矛盾,那可是跨越了百年的恩怨。
中青王做为亲历者之一,自然明白天剑山两大圣人的圣意他是没办法得到的了。
但现在,秦途给出了这份筹码,就看中青王要不要接过来了。
秦途并不图中青王那半圣境界的战力,他图的,是中青王在沙场之上独特的用处。
“可即便是如此……我仍旧不能跟你走。”
中青王在短暂的激动过后,最终幽幽一叹,还是选择了拒绝。
即便报酬真的很诱人,是他现在最需要的东西,也是最为渴望的东西。
可不能走就是不能走,走了,意境就没了,他的画也就毁了。
“这样吗……”
秦途低下头,喃喃道。
虽然看上去这像是失落的样子,可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能够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失落什么的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事情。
秦途表情很平静,中青王的回答就像是在他预料之中一样。
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抬头重新看向了草庐:“那晚辈可否用此剑意求得一物?”
“何物?”
“万鬼受难炼狱图。”
“……”
秦途提出要求之后,草庐那边再次沉默了下来。
这个画作……
“唉——”
中青王叹息一声,声音中有着明显的悲怆和沧桑。
“罢了罢了,终究是执念作祟。”
他想要白发翁的剑意,特别想要的那种。
秦途开出的第一个条件,他没办法满足,对于他而言,出山就代表着毁了他这百年间所坚持的意境,这对于他而言是最致命的事情,他做不到。
而第二个条件,看似是宽松了许多,但这其实也是在他心理底线上来回蹦哒的一件事。
《万鬼受难炼狱图》,这是他最为高光,也是最为不齿的一张画。
这张画代表着几十万条生灵的性命,是用血来浸泡出的成就。
在秦途说出这张画的名字的时候,他就知道,出山什么的全都是骗人的,秦涯这孙子压根就没想着让他出山,他就是冲着这张灵画来的。
他就是想让自己拒绝一次,然后再去衡量白发翁剑意和《万鬼受难炼狱图》两者的比重。
后者代表着过去,前者代表着未来。
怎么选?
好像已经没有意外了。
在中青王说完这句话之后,一道流光直接从草庐的窗户中飞出,秦途抬手,这流光稳稳的落在了他的手里。
那是一个很长很粗的画卷。
秦途甚至觉得,将它展开能够绕这野山一周。
这就是《万鬼受难炼狱图》,大夏最有有名的一幅灵画,也是大夏排列出的“禁物”中唯一的灵画。
据说展开此画,从中会涌出数万鬼兵,撕咬生灵。
这幅画,是中青王在当初的征战当中,太祖势力孱弱之际所勾画而出。
此画作在数个战场都有过极为显赫的战绩,血染沙场,尸骨累累,这些都能够算作它的表现。
这也是秦途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求取它的原因。
没办法,比起陈浮生那边的四十七万大军来说,他手中的兵力实在是太过于稀少。
想要赢下东遥城之战,那么他就必须要不择手段。
鬼兵凶残暴戾,但却好用,这就够了。
他听魏歧路说过中青王对这幅画的态度。
一方面,这是他前半生最高的成就,用尽毕生心血,全部功力才创作出的作品,他曾经也有过骄傲和得意的情绪。
但在一场场杀戮当中,他这幅画背上了无数人的鲜血,这是一笔笔孽债,他开始觉得这张画的出现是个错误,可即便是如此,他仍旧舍不得把这幅代表了他最高水品的画作毁掉。
所以,对于《万鬼受难炼狱图》,中青王的态度真的很矛盾。
这也是秦途为什么一开始不直接说出这个条件的原因。
没有“出山”的铺垫,可能中青王还真的会第一时间驳回他的请求。
将这幅画收入到储物灵器当中,秦途手掌一翻,从里面取出了自己的筹码。
那是一柄巴掌大的小剑模型,他上前几步,将这模型放到了草庐门前。
这就是白发翁的剑意。
他没有诓骗中青王,这东西他是真的留下来了一部分,不过也就只有一次的机会了,等到它融入到中青王的画作当中,就会自主消散。
“前辈,告辞。”
秦途朝着草庐抱拳行礼。
这一次,中青王没有再发话了。
或者说,他现在也不想说话。
《万鬼受难炼狱图》在他手里待了几百年的时间,终究还是交到了别人的手里。
明明之前那么抗拒,现在却如此这般的舍不得。
他的心境,看来也没有他想的那般坚定。
感知到秦途等人的离去,草庐中一直没有露面的中青王再次忍不住叹了一声。
唉——
“罢了,罢了……”
叹息声随风而逝,在空气中逐渐消散。
而此刻,秦途已经踩着月色,率队奔袭离开了这里,没有再在钦州奔波,直接转身朝着云州的方向进发。
第三张牌到手,钦州已经没有别的牌可以拿了。
他现在要回云州郡,然后去等着自己第二张牌和第四张牌的到来。
慢慢的,一张张牌都会到他的手里。
他现在期盼着几天之后,那场绝对会惊艳世人的东遥城之战。
老师。
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这么多年了,也让我看看,你还是不是那个在战法推演上能够轻描淡写压制住我的陈浮生。
期待,已经快要溢出心间。